那一筆沒有殺氣,甚至沒有什麼力量,隻有墨汁。
一筆劃到了鼻尖之上,紅哨兒卻一下子便愣在了當場。
她很清楚,倘若這一筆是想要了自己命的話,隻須多加點力量,便已成了。
她自己居然衝到了對方身邊,而在周圍皆是洋洋灑灑,由著對方引動的天地共鳴之力的情況下,自己隻覺被他死死鎮壓在了當場,有種毫無防備,任由對方掌禦了性命一樣的感覺,她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起碼可以死掉十幾回,然而對方,居然隻是提筆點了自己鼻尖一下。
……不得不說,這個舉動很輕佻,還有一點點猥瑣……
可本已抱了同歸之念,便如從生死邊沿走了一圈的紅哨兒,卻直接被擊垮了。
她拚命的撐著身體,想要起身,向那可惡的笑臉下殺手。
但她隻覺得,對方周圍的煌煌氣運,已經像是潮水一般向自己撲了過來,頭頂之上,似乎迎著一片海,那是從大夏煌煌光明的文思氣運之中湧過來的,雖隻一角,卻異常可怕。
這時候,她終於明白了故事裡的那位妖王在怕什麼。
於是她在用儘了力氣都站不起來之後,竟是順勢跪了下去,然後嚎啕大哭。
而望著痛哭的他,鶴真章臉上也收起了笑容,他沒有去攙扶這個女妖,而是微一沉吟之後,繼續揮毫寫了下去,瀟灑淋漓的字跡,恰好搭上了這首灑脫離塵的詩句,使得這周圍的煌煌文氣,變得更為暴漲,一節一節,便似乎要將某種堂皇之極的氣運,引到跟前來。
“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
“一在平地……”
“一在天!”
“……”
寫罷了這首詩,鶴真章撩袖而起,拿起了字貼,自己欣賞了一番。
然後,他遞到了跪地痛哭的紅哨兒麵前,笑道:“送給你!”
“我……”
紅哨兒愣住了,感覺像是有種海嘯似的東西,傾刻間湧進了自己心底。
她竟有些生平從所未見的羞愧,下意識脫口而出:“我……我沒讀過很多書,不懂……”
“沒關係!”
鶴真章望著她笑,低聲道:“回頭來找我,我私底下教你!”
說罷了,將字貼往女妖懷裡一塞,朗聲大笑,轉身而去,身後乃是一片文寶光芒。
……
……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望著鶴真章半詩寫就,負手而下,天地一片沉凝的模樣,方寸微不可察的點頭。
“踏上修行路之前,我曾以為,氣運之說,隻是虛無縹緲,如今才明白,這竟不是假的,氣運真實存在,籠罩於所有人頭頂之上,由人之精神起,可通天地,也是到了這時候,我才總算明白,為何修行之人,需借天意,又為何每一個走在路上的修行之人,皆為囚徒……”
“又或者說,這並不是囚徒,不過有所得,有所償罷了……”
“……”
這些話方寸沒有說出口來,隻是在心裡輕輕的閃過,了無痕跡。
可是女神王,卻似乎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某個心思的顫動,若有所思的轉過頭來,向方寸看了一眼,她沒有問出口,但方寸知道她意識到了什麼,也知道她是在向自己確定什麼。
於是,他輕輕點頭,表示肯定。
第五扇門,就這麼不經意間,在方寸最後確定了這個問題時,推開了。
……
……
“什麼?”
而在仙會擂台周圍,眾修見得那台上一幕,不知多少人驚掉了下巴。
本是意料之中要分生死的擂台鬥法,孰能想到,竟會成了這種局麵,那位鶴公子一詩驚黿城,已是讓人深感動容,而更驚人的,竟是連他的對手,也被那詩中之氣所震懾,主動伏首認輸,這等事,簡直有些離奇,但偏偏在這時候看著,卻讓每個人都又驚又喜。
若說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此時便是了!
詩好不好,不是誰說了都能算的,能引得滿堂喝彩,也不過是庸庸之作。
能夠一詩懾服妖精,主動下拜,這才真算得上是雅事啊……
不過驚疑之中,也有人心疼……
“怎麼送給那妖女了?”
“這敗家子,可知這一道字貼,能值多少錢?”
樂水宗一方,諸位長老都氣得牙疼,眼睛冒火,恨不能去搶回來。
“無妨!”
倒是樂水宗宗主,眼睛深沉,死死盯著鶴真章,道:“這小子揚名了,咱們樂水宗也要跟著揚名了,且不必在意這一道字貼……回頭把他逮回山門,關進房裡,讓他一口氣寫上一百卷,以後樂水宗送禮的話就送這個了……”一邊說著,倒是一邊微微皺眉,又道:“不過此詩雖佳,但似乎意猶未儘,離塵之意並未完全通透,難不成……後麵還有幾句?”
邊說邊大手一揮:“一定要讓他寫出來!”
……
……
而在另一邊,紅哨兒拿著那張墨跡猶未乾透的詩句,回到了台上,臉紅著,頭低著。
此前幽霧嶺少主落敗,在妖族之中受儘了鄙棄白眼,她這時候自然也滿心擔憂,一時兒後悔,覺得自己剛才怎麼就那般容易,被人奪去了心神,一時兒又沉浸其中,自忖便是再來幾回,怕是還會如此,想到這裡,卻又覺得,哪怕是在族中受人唾罵鄙夷,也無所謂了。
隻是她沒想到,妖王及諸位大妖,居然沒有罵她。
倒是有幾位長輩,無奈而憐惜的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其中一人道:“你不必太過懊惱,敗在這一首詩下,也不算是丟了妖族的臉!”
紅哨兒愕然,滿麵不解的抬起了頭。
“妖族修行,先修人相,你道又是為了什麼?”
那位長輩緩緩搖了搖頭,低歎道:“莫說是你,就算是我,或是妖王大人,甚至是妖尊,若是見到了一位能夠寫出這等佳作來的人,也無法對他下殺手,這是敬那人族文心!”
“便如我們再與大夏征戰,廝殺,卻也一樣敬他們人族的先賢!”
“……”
紅哨兒聽得似懂非懂,但總也算明白,自己倒不必擔心會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而後心思又是一動:“倘若長輩們不追究的話,那自己豈不是真的可以去找那個人……”
“學詩?”
“……”
演武繼續!
隻是與頭一天相仿,一下子被人狠狠的奪儘了風頭,排在了後麵的人,當真苦不堪言。
而方寸與女神王兩個,看完了鶴真章這一戰,便也心事儘去,早早回來。
後麵還有幾位同窗故友出手,總也得省著時間,一一推敲。
而他也本以為,鶴真章出了這麼大一個風頭,這一夜想必不會太平,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前輩高人,都在想著要見他,卻不成想,才剛到下午,便就見鶴真章一臉興衝衝的背著個手過來了,喜的眉梢都在不停的挑,一見了方寸,便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道:“走!”
方寸都怔了一下:“去哪?”
鶴真章道:“晚香居,我請客!”
“咦?”
方寸頓時高看了他一眼。
鶴真章歡喜的道:“老方,老方,彆的話兄弟就不說了,你這次實在是幫了我大忙了,你知不知道,宗門已經暗示我了,以後我乾啥乾啥,想去哪去哪,所有的賬宗門都給報了,更誇張的是,現在這黿城的各處青樓,居然都主動給我發貼子了,要請我飲酒呢……”
方寸有些無奈,默默的看著他。
鶴真章嘿嘿一笑,一點也不尷尬,親近的道:“還有,後麵那幾句給我吧?”
方寸一怔:“什麼後麵幾句?”
“那首詩的後麵幾句啊……”
鶴真章道:“都能看得出來啊,你給我的那幾句,應該尚不完整,後麵還能有一部分,不然這一口氣,終究接不到底,宗主已經發話了,讓我儘快抄錄給他,好生欣賞呢……”
“倒是真不能小瞧了人……”
方寸聞言,卻也不由得笑了。
這一方世界的文人騷客,自然也有不俗之處。
那一首詩,自己確實沒有給全,而他們也明顯感覺了出來。
“給你倒是容易,隻是對你無益!”
方寸笑道:“若隻是為了耍耍威風,撐撐門麵,倒是毀了這首詩了,後麵還有三聯,但我暫且扣下,倒由得你去揣摩其中意趣,自己續一續吧,什麼時候你自己真個續出來了,或是感覺自己實在續不出來了,再過來找我……至於彆人那裡,你應該知道怎麼說吧?”
“啥?”
鶴真章聽了也微微一愣:“咋還給布置功課了?”
方寸瞪了他一眼。
鶴真章忙笑道:“好說,好說,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今天晚上,有黿城不少年青煉氣士設宴,專請我與孟知雪孟師姐呢,其中不少年青漂亮的師妹……你今天有沒有時間?”
方寸笑道:“既是請你們,還帶著我做什麼?”
鶴真章壓低了聲音道:“他們請客,便是為了請教克製妖族之道啊……”
一聽他講,方寸便明白了過來。
這第二日的演武,也並非隻有鶴真章與那妖女紅哨兒一戰,此前妖族三十六位俊傑,點名挑戰黿城三十六位成名的天驕,到了下午,卻還有兩戰,隻是這兩戰,卻是輸的甚慘,一人受了重傷,一人更是丟了性命,隻是因為孟、鶴二人太過驚豔,這才壓住了頹勢而已!
也是因得如此,那些曾經被點過名挑戰,即將上擂台的人,自然也有些慌。
所以他們才專請孟、鶴二人,隻是為了請教取勝之道。
而鶴真章自家人知自家事,也不知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所以忙著過來問自己。
而對這個問題,方寸卻是等待許久了。
他向鶴真章道:“你隻管自去,到了合適時候,便推到我這裡好了!”
鶴真章一怔:“你願意指點他們?”
“指點一下,也不成什麼!”
方寸笑著看向了他,道:“黿城三雅算什麼,要雅,那就一起雅到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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