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點著火把的工地上,漢兒們仍舊還在乾活,砌著磚頭。
看著那距離完工隻差結頂的樂樓,封常清的眼神有些詫異,雖說沈郎給這些漢兒的待遇確實極好,但這些漢兒的吃苦耐勞也遠超他的想象。
可惜這樣好的兵源不能被安西軍所用,封常清不無遺憾地想到,安西軍的兵員有定額,朝廷也不會允許他們擴充軍隊。
比起河西和隴右來,安西的重要性還不及北庭、朔方,想到這裡,封常清便難免有些不甘,在他看來安西明明有著廣闊的土地,還有數不儘的財富,隻要朝廷願意將關內的人口大量遷移到安西來,安西足以養兵十萬,那時候吐蕃算什麼。
就在封常清瞅著陳鐵牛那雄壯的身子想得出神的時候,沈光到了,他沒想到封常清居然會駐足在工地,觀看漢兒們乾活。
聽到沈光那故意放輕的腳步聲,封常清略微回頭道,“這些可真是好男兒,沈郎要善待他們。”
“那是自然,鐵牛他們都是知曉恩義的好男兒,我打算等這樂樓造完,便請他們擔任沈園的護衛。”
沈光點頭應道,王神圓他們這些牙兵固然強悍,但是說實話他如今也沒有太大的底氣養得起他們,更何況高仙芝願不願意還得兩說。
“這些漢兒命途多舛,沈郎若是為他們好,不如收他們以為奴,這樣日後也好給他們個前程。”
封常清對護衛之說不以為意,他知道沈光很不喜歡奴隸這種事情,但是這安西便是這等樣子,像是陳鐵牛那樣的漢兒,沈光若不收以為奴,便是舉薦他入了安西軍,也要為他人所奪。
“多謝封兄提醒,但是我不會以他們為奴。”
沈光頭回沒有附和封常清的主意,甚至於他臉上的那種傲然神情讓封常清都隱隱有些詫異,像是頭回認識沈光一般。
“漢兒永不為奴!”
很是中二地說出這句話後,沈光方才歉然地朝封常清道,“讓封兄見笑了,不過我心裡確實是這樣想的,有朝一日若是大唐與安西隔絕萬裡,能為大唐守護這安西之地的便隻有這些漢兒和他們的後人,直到他們血脈斷絕。”
“隻要這些漢兒還在,安西便永是我大唐故土!”
火光下,沈光的聲音擲地有聲,封常清驚訝於沈光話中的大不敬,但是也沒太當回事,隻是笑了起來,“沈郎倒是看好這些漢兒,倒是某枉做小人了。”
“封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一時有感而發。”
沈光誠懇地說道,他剛才還真就是莫名想到了曆史上安史之亂後,安西的漢兒們堅守百餘年,直到最後儘數戰歿於那些異教徒之手,才有那樣的感慨。
“罷了罷了,某又如何不清楚沈郎為人,隻是沈郎你需得明白,不是人人都是重情重義之輩。”
封常清看向不遠處那些漢兒,不置可否地說道,然後展顏一笑,“說吧,沈郎請某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封兄,今日都護提前回府,拉我喝了半天酒,要我去辦件事,我心裡有些忐忑,便隻能找封兄你打聽下消息了。”
和封常清回到帳篷裡坐下後,沈光自把高仙芝交代的事情講給封常清聽,卻不料封常清聽過後哈哈大笑起來。
“沈郎啊沈郎,你可是找對人了,這事情本就是某告知都護,才讓都護心緒不寧。”
封常清沒想到高仙芝居然連家事都托付給沈光去做,不過這不是什麼壞事情,起碼他知道了沈郎在主君心裡的分量。
“既然如此,想必封兄必定知道那波斯胡兒的底細,不知封兄可為我解惑?”
“有何不可,這波斯胡兒乃是河中石國的大商賈之子,長得倒也算魁梧英朗,而且為人大方,常年隨其父往來河中和長安,和四娘子相識也算是偶遇,倒不是處心積慮刻意接近四娘子……”
聽著封常清所言,沈光才曉得那波斯胡兒和高四娘還真就是自由戀愛,那波斯胡兒到現在還不知道高四娘的真實身份,隻當她是尋常人家的漢女,正籌謀著準備份隆重的聘禮好把高四娘娶回家。
“若非這石榮對四娘子用情發自真心,某早就派人殺了他,免得四娘子誤了終身。”
“封兄為何不直言相告於都護……”
“某白日裡話隻說了一半,都護便大怒而歸,某又有什麼辦法?”
封常清攤手道,自家這位主君任性起來,他也勸不住,隻能等事後再說,如今聽沈郎言語,主君沒直接派牙兵去砍了那石榮,已經是夠冷靜了。
“那封兄的意思是,要玉成此事?”
儘管封常清沒有把話挑明白,可是沈光卻聽出了封常清隱隱有想要幫高四娘一把的意思。
“某就知道沈郎是聰明人。”
封常清拊掌大笑,“這件事便是沈郎不來尋某,某也會找沈郎商量。”
“沈郎可知道,這石榮父子在長安也是數得上號的‘波斯商’,家財何止百萬貫,更重要的是彼輩雖是胡人,卻走通了李相的門路,或者說他們便是為李相做事的。”
封常清這番話說出來,才讓沈光明白封常清的用意,他這是看上了石家的財力和關係,說來說去最終還是為了高仙芝的前程。
來到延城快兩個月,雖說沈光還沒去都護府待過,可是封常清時常和他聊天,他對於如今的局勢倒也十分明晰,小勃律倒向吐蕃,朝廷遲早要對小勃律動兵,到時候何人掛帥出征,便得各顯神通手段。
夫蒙靈察雖然一直都是高仙芝這位上司的恩主,但也到了頭,最終這主帥人選,還得看長安城裡聖人屬意何人,不過高仙芝、程千裡這樣的邊將無故不得入朝,說穿了最後還是要拚關係,如今這天下除了那位貴妃外,還有誰能比李相更能揣摩聖意的。
“沈郎,你我如今都是都護心腹,需得為都護著想,在某看來,都護嫁女於石家,雖說折了些臉麵,可是這落在實處的好處遠勝於虛名,更何況四娘子性烈,便是都護反對,也隻是適得其反……”
“封兄,這事情我知道該如何辦了?”
沈光打斷了封常清的嘮叨,他本身對高四娘的自由戀愛沒什麼偏見,更何況高仙芝雖然喊打喊殺的,但不也是讓他去代為觀察那石榮是什麼人嗎!
“沈郎知道就好,說起來這石家子倒也是賺到了,都護嫁女於他,長安城裡他們也能得人高看。”
封常清揪著稀疏的呼吸自笑起來,然後朝沈光道,“沈郎做了這個媒人,到時候好處定然少不了,所以需得好好拿捏番那石榮。”
“這等好事,封兄怎麼不親力親為?”
沈光奇怪道,他知道封常清也是個兩袖空空的主兒,高仙芝賞賜雖多,可架不住封常清家裡有個如狼似虎的守財奴悍妻,他自個又是個花錢大手大腳慣了的主,要不是他在延城市麵上夠威風,還能收些孝敬錢,不然那日子過得可稱不上舒坦。
“你當某不想嗎,隻不過某事務繁忙,再說某這樣貌,如何做得媒人,保得這門婚事!”
見封常清故作姿態地長籲短歎道,沈光不禁笑起來道,“既如此,這好處我便與封兄一人一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