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悠悠的在街麵上徐行,雨後初晴,新城河上薄霧藹藹,街道兩旁,綠草如蔭,車簾子迎風招展,清風徐來,說不出的愜意舒坦。
而柳紈卻是緊張之極,她的雙腿並攏,雙手死死的攥著,整個人幾乎是蜷縮在馬車的一角。
饒是這般,她也是滿臉通紅,如坐針氈,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
和一個男人同乘一輛馬車,她之前從未有過。
她和丈夫張薔當年也沒這般近距離的獨處呢,這事兒倘若傳出去,她這個大奶奶名聲可真就完了。
“看不出這陸家錚哥兒,年歲不大,可是一肚子壞水,小小年紀,竟然就是個登徒子,也難怪姑奶奶在江寧養不住呢!”她心中暗暗嘀咕。
“虧他能提出這等要求,還托詞什麼有人要殺他,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揚州地麵上,誰敢那般胡作非為?張家的馬車在揚州地麵可是金字招牌,一般的人誰敢招惹張家?”
“還有,就算真有人欲對陸錚哥兒不利,我一女流之輩能頂什麼用?”
柳紈思緒紛飛,越想越惱,奈何她性子實在柔軟,陸錚拿狀紙要挾她,她為了柳鬆又不得不從,好在她想通了,從張家西門外一路到衙門,陸錚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應該不敢亂來。
至於到衙門撤了狀子之後,柳紈還能從他不成?
“大奶奶,彆太緊張,好生坐著,看看這外麵的風景,多美啊!‘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陸錚心情不錯,情不自禁的吟出了白居易的《江南憶》。
此時外麵的景色,和這一首詩太貼合了。
“啊……”柳紈忍不住驚呼一聲。
她對詩詞可極其敏感,寡居在家,孤獨寂寞,平日身邊也就幾個婆子丫鬟,閒暇時光,便和曾寶儀等幾個姑子玩得多一些,曾寶儀好讀書,好作詩,柳紈也漸漸喜好讀書作詩。
她性子恬淡,不求功利功名,讀書就是讀書,沒有其他念想,作詩便是作詩,也沒想到一鳴驚人。這種心境,反倒讓她大有進益,癡迷其中。
陸錚剛剛念的這幾句詩,在她這等行家看來,簡直是語驚四座,驚為天人!
她這一聲驚呼,陸錚“嗯?”一聲,扭頭看向她,恰好柳紈也在打量陸錚,兩人四目相對,柳紈連忙低下頭,一顆心“噗通”跳得更厲害!
陸錚啞然失笑,心中卻隱隱也有些心猿意馬,眼前這女人,實在是太具風情。柔美恬靜,不施粉黛,卻麗質天生。霞飛雙頰,風流天成。
“大奶奶懂詩麼?”陸錚道。
柳紈咬著嘴唇不說話,心中想道:“小登徒子,指定是從什麼地方剽竊的一首詩,故意標新立異,引人注意呢!就他這醃臢貨,在江寧就不學無術出名,說是連訓蒙都不成,哪裡還能作詩?”
她一念及此,便下定決心不做聲了,陸錚心知對方有所誤會,他也不甚在意,道:
“大奶奶,前麵便到衙門了,你和王嬤嬤且等著,我去衙門撤狀子,然後把舅舅接出來,我們回去事情就結束了!”
柳紈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她用眼睛瞟了一眼外麵,果然瞟到了縣衙門口的大青石獅子,她的心情不由得輕鬆了很多。
到了縣衙,陸錚招呼停好車,然後便進了衙門辦事兒去了。
大康的衙門有人伸冤告狀,衙門才重視,巡按司獄沒有公訴人的說法,陸錚過來撤狀子,衙門前一天就收到通知了,衙役典使們早就得了張家的好處,他們巴不得陸錚撤狀子呢!
所以一切很順利,齊彪也沒受什麼苦,半個時辰不到,一切搞定,陸錚帶著齊彪出了衙門。
他登上馬車,柳紈道:“錚哥兒,狀子都撤了麼?”
“大奶奶,那還能不撤?狀子不撤,我舅舅哪裡能出來?還要吃官司呢!”
柳紈便道:“錚哥兒,我乃孀居之人,不宜和哥兒同車,還請哥兒彆壞了叔嫂的禮儀……”
“啊?”陸錚一下愣住,哭笑不得,他眯眼看著柳紈,這女人滿臉通紅,目光閃躲,可是神情卻異常的堅毅。
“大奶奶,您這是過河拆橋呢!”
柳紈道:“錚哥兒拆了狀子,我十分的感謝,可是……可是婦道人家,男女大防卻不能不爭,還請哥兒理解。”
得了,柳紈翻臉了,這個一個柔弱得如水的女人,也不是認人揉捏的軟柿子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陸錚道:“大奶奶,你可知道我們此行回張府,路途有萬分凶險?你真以為我們平平安安能回去?”
柳紈罕見的翻了一個白眼,就這一個眼神,表明了她的態度。
她相信陸錚才有鬼呢!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誰還敢當街逞凶不成?
陸錚腦子裡急速運轉,這種情況,不在他的預案之內啊,這女人忽然翻臉了,怎麼辦?
陸錚可以考慮用強,但是柳紈這麼一個柔弱女人,可不是花寒筠那種心機婊,陸錚實在不忍欺負一個女流之輩。
看來,今天隻能另想辦法了!
他掀開窗簾,衝著齊彪招招手,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叮囑了幾句。
然後他歎了一口氣道:“大奶奶,看來您今天是不能相信我的話了,我本想保護你回去。現在隻能你獨自先回,你倘若真遇到了危險,你記住立刻大喊‘救命’!聲音越大越好!倘若聲音小了,隻怕會遭遇危險,知道麼?”
柳紈咬著嘴唇不說話,隻是翻白眼,陸錚仔細觀察一下外麵,對著王婆子道:“王嬤嬤,先繞著衙門轉一圈,我去給丫頭們買個銀盒子……”
……
福運酒樓,酒菜上齊,戲台子就搭在院子裡麵,正戲還沒上場,兩個梨園的丫頭在台子上唱著小曲兒,氣氛輕鬆愜意,大家心中都有著某種期待。
影兒慌慌張張的從酒樓後院下來,左右環顧,正要衝出院子,奔上大街,身後張寶儀“啊……”一聲大叫,倏然從側麵陰影中跳出來,一手攬著她的腰,道:“影兒,嚇到了麼?”
影兒嚇得長吐一口氣,拍拍胸口道:“大姑娘,不帶這樣的,您嚇死我了!”
張寶儀道:“見你不開心,專門逗你玩兒呢!怎麼了?還在生浩哥兒的氣呢?”
“浩哥兒是真喜歡你,今天咱們來玩兒,也是為了對付陸錚那渾人,這一次二嫂子親自安排了人,那小子今天指定完蛋了!哎,咱們也不能怪二嫂子狠,有些事兒就是人的命呢!浩哥兒喜歡你,這就是你的命,就算有人要讓你不快,也定然能逢凶化吉,一切都會沒事兒的!”
張寶儀安慰著影兒,影兒卻心急如焚。
她剛才看出來了,應該是二奶奶早就安排了埋伏,就隻等著陸錚從衙門轉過身來,估計就要動手,可憐陸錚還傻乎乎的去了衙門,這不是尋死麼?
“二奶奶是真狠啊!我昨天還勸三爺讓他今天撤了狀子,然後立刻領著齊大爺回江寧,現在看來,二奶奶連這個機會都不想給他呢!”
影兒心中想著這些,想去跑到衙門給陸錚報信卻又不能脫身。
張寶儀這一番勸說,不僅沒讓她心情開朗,反而讓她悲從心起,眼淚嘩啦啦的流。
“大姑娘說得對,一切都是命呢!陸三爺的命就是這樣,從他到揚州進入張家第一天起就決定了。我就算今天給他報了信兒,他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麼?還有我自己,陸三爺沒了,我的命又是怎麼注定的?”
張寶儀見影兒哭了,她有些慌神,道:“好影兒,彆哭了!我知道你委屈,放心,今天之後,我保證不讓你受委屈了,好不好?”
張寶儀和影兒在這邊說著話,忽然聽到樓上有人嚷嚷:“來了,來了,馬車來了!”
影兒立刻收住了哭聲,一顆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
“走,我們去樓上仔細瞅瞅去!”張寶儀拉著影兒的手,兩人上了福運酒樓。
站在酒樓之上,大街上的情形清晰可見,果然,一輛馬車從縣衙那邊緩緩的駛過來了,趕車的依舊是王嬤嬤,車後麵跟著的正是齊彪,車慢悠悠的往前走,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危險。
花寒筠盯著街上的車,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而張浩然則更露骨一些,他隻差在手舞足蹈:
“好啊,今天我倒要看看姓陸的往哪裡跑!嘿嘿,許哥兒幾個都準備好了,就在酒樓下麵,現在這小子就算想跑也遲了!”張浩然道,臉上浮現出猙獰之色。
他的眼睛看向影兒,用手指了指樓下。
影兒這才看到福運酒樓一樓的那些食客竟然都是許良等人糾集的家奴打手,這樣一眼看過去,得有三四十人之多。看到了馬車,他們都紛紛站起身來,魚貫走出了酒樓,直往大街上呈包圍之勢撲過去。
街道上,許良已經衝在了最前麵,等到馬車終於駛向了“丁”字路口,許良一聲大喝,道:“馬車上的人給我滾下了!我日你先人板板的,敢打我許良的兄弟,今天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