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撒下了一點雨,陸錚心中倏然一驚,他抬頭看天,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色已經大變了。
本來蔚藍的天現在已經布滿了烏雲,天空中陰雲卷積,烏雲深處,隱隱可以看到閃電波動,夏日的天,孩兒的臉,一場暴風雨就要到來了。
陸錚連忙站起身來,對麵的閻老忽然拍手道:“小子,你這一招落子草率了,這一手落下,你敗局已定了!”
他說完這句話,臉上的皺紋慢慢的化開,表情瞬間變得鮮活而生動。
陸錚道:“閻老師,快快過來躲避,慢了可要淋濕了!”
雨來得很快,先隻是撒一滴,然後大雨旋即滂沱而至,閻老在說話的時候還沒感覺到大雨,陸錚在叫他的時候,竹林裡已經傳來嘩啦啦的雨聲,一場暴雨就這樣突然來了。
閻老臉色一變,跺腳道:“快,快收拾棋盤!”他說話間,整個人不僅不躲雨,反而俯身用衣袍將棋盤護住,幾個童子在旁邊撐開傘,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頭子自己抱著一方棋墩,小心翼翼一步步的往茅舍裡麵挪,陸錚看到這一幕,有心相幫,卻無能為力。
終於,閻老將棋盤搬進了茅舍客廳,而他的一身衣服卻已然濕透了。
幾個童子狼狽的將其他的物事收拾妥當,卻也是一身狼藉,先前的清幽雅致被一場暴雨橫掃一空,入眼的人全都成了落湯雞。
“老太爺,快,您這身子可受不得雨淋,奴婢伺候您更衣。”一名丫鬟匆匆的過來,一臉惶急的道。
閻老無所謂的擺擺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快哉!快哉!今日這一局酣暢淋漓,這一場大雨淋過後,尤覺得心情舒坦呢!”
他眼睛盯著陸錚,陸錚躲得快,渾身上下不沾一點水,腳下的靴子乾乾淨淨。
“小子,這一局棋你服還是不服?”
陸錚淡淡一笑,道:“閻師您先更衣,爾後我們再複盤繼續,棋局未完,勝負難料!”
“你好小子,已經山窮水儘了,還不認輸麼?”閻師皺眉道。
陸錚哈哈一笑,道:“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閻師不可武斷下結論!”
閻老愣了一下,忍不住看向棋盤,棋盤上麵的棋子早已經淩亂不堪,失去了原來的次序,他忍不住狠狠跺腳,歎息道:
“真是可惜!大雨壞事兒啊!”
一旁的丫鬟看到這一幕,都差點要哭了,道:“老太爺,您快點去更衣吧,好不好?您再不更衣,身子骨兒萬一出了毛病,那可如何是好?”
閻老皺皺眉頭,不耐煩的擺擺手道:“去,去!這一場大雨正是好景致,休得打擾我觀景!”
外麵狂風暴雨,竹林被風吹得嘩啦啦的響,遠處一片迷霧茫茫,天地遠方一片混沌,宛若世界末日要降臨一般。
陸錚第一次站在這間茅屋裡麵往外看,他赫然發現這裡不僅能夠看到新城河,竟然還能看到遠處的瘦西湖。
此時的新城河已經變得一片茫茫,瘦西湖更是狼藉。
此情此景,陸錚想到的是範仲淹的《嶽陽樓記》,他的想象中此時瘦西湖上的景象一定是陰風怒號,濁浪排空,一切風月都似乎要被雨打風吹去了……
陸錚看到這樣的景象,雖然不是憂讒畏譏,但是卻是滿目蕭然,他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閻老,老頭子緊抿著嘴唇,臉上的表情如刀刻斧鑿一般嚴肅。
他的目光像鷹隼一樣銳利,看著遠方,陸錚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到無儘的憂傷,似乎有一聲長歎一直憋在他內心深處。
暴雨一直下,兩人並肩站立看著外麵,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雨勢才漸漸的變小,丫鬟又催促閻老更衣了。
陸錚瞧見閻老情緒不佳,故意道:“閻師,快快更衣,雨很快就要停了,沒什麼好看的了。
待你更衣之後,你我這一局棋勝負還沒見分曉呢!”
閻老扭頭看向陸錚,嘿然一笑,道:“好,你等著,待我洗嗽更衣之後,你我再分勝負!”
閻老這樣一說,屋裡的丫鬟、書童才終於齊齊的鬆了一口氣,他們都向陸錚投來感激的一瞥,然後大家簇擁著閻老進了內室。
房間裡一下安靜下來,就剩下陸錚一個人了。
他找了一把圈椅坐下,百無聊賴的看著外麵,下棋最易消磨時光,陸錚吃了早飯就過來,這個時候已經過了午時了。
他忽然想到下午還有事情,約了顧至倫和張敬呢,大家一起敲定生意的事情,這個時候該回去了呢!不過閻老去更衣了,陸錚沒有不辭而彆的道理,他隻能耐著性子慢慢的等待。
夏日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快,一場暴雨很快雲收雨歇了,烏雲散去,陽光又普照大地,天上還出現了一抹極其美麗的彩虹。
大雨初晴,外麵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天地像是被洗過一般,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乾淨,不惹一絲塵埃。
綠竹林中忽然傳來馬蹄聲響,一輛朱紅色的馬車在林中的青石路的儘頭停下來,馬車停穩,車簾掀開,一名年約二十上下的青年公子從車上一躍而下。
看這公子,一襲白色的儒服,俊眼修眉,一表人才,他下車走過來,一溜兒的都是小碎步,那模樣看上去極其的恭敬。
他一直走到茅舍外麵,然後規規矩矩的行禮,道:
“止水書院秦越前來拜見閻老!”
陸錚環顧左右,一個人都沒有,白衣青年抬頭,看向陸錚,陸錚按照禮節向他行禮道:“秦兄,我和你一樣,也是來拜見閻老的。”
“嗯?這……”白衣青年大吃一驚,他本來以為陸錚是閻師身邊的童子呢,沒想到陸錚赫然也是客人?
他忍不住仔細的將陸錚打量了一番,陸錚的衣著並不華貴,年紀也不太大,平平庸庸,沒有出奇的地方。
揚州的名士秦越都知道,揚州年輕一輩的驕子他更是了若指掌,然而對陸錚他卻陌生得很。
“這位小哥請了,還未請教?”
陸錚微微一笑,道:“我叫陸錚,觀山書院的學生!”
秦越微微點頭,神色略微有些矜持,觀山書院比止水書院便差很多了,揚州止水書院不止是一家書院,更是州學的所在。
能入止水書院至少都得是秀才的身份,甚至其中還有舉人,揚州年輕一輩的名士,幾乎都出於止水書院呢!
“鄙人秦越,字巫山!”
“秦兄好!”陸錚輕輕頷首,微笑道。
“呃……”秦越臉上浮現出一抹尷尬之色,他報出自己的名字,以為陸錚立刻就會明白他的身份,沒想到陸錚似乎根本不認識他。
止水書院秦越,難不成名氣真就這麼不堪呢?
秦越微微有一絲不愉,然而他卻並沒有表現在臉上,隻是道:“陸哥兒也沒有見到閻師麼?”
“剛剛一場暴雨,閻師不小心淋濕了,現在去後麵更衣了呢!屋裡的丫鬟童子都進去伺候了。”陸錚道。
秦越心中恍然,他沒有再說話,而是規規矩矩的站立,不敢稍動,舉止非常的恭敬。
而反觀陸錚則是背負雙手,來回踱步,一會兒站在窗口看看外麵的景色,一會兒有走到茶幾旁邊欣賞桌上放著的幾個有趣的紫砂擺件。
秦越看到這一幕,心中對陸錚更生厭惡,終於,他有些忍不住了,道:“陸哥兒可知君子‘慎獨‘呼?”
陸錚微微愣了一下,一臉的發蒙,不知道秦越是什麼意思。
君子慎獨他當然知道,就是指一個人在獨處的時候也需要謹慎符合禮儀,秦越這是什麼意思?
秦越看到陸錚一臉茫然,他心中無比的抓狂,他說君子慎獨,就是告訴陸錚現在這些做法太失禮了,雖然閻師看不見,可是像陸錚這樣肆意在閻師的屋裡亂逛,還隨便拿閻師的東西,這都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秦越不好直斥其過,便委婉的說這麼一句話,希望陸錚能夠明白過來。
可結果是陸錚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兩人不在一個頻道上呢!
“秦兄,莫非你口渴了麼?如果口渴,閻師這裡的是雨前茶,滋味極佳呢!”陸錚淡淡的道。
“噗!”秦越內心簡直是崩潰了,他甚至可以說要出離憤怒了。
“這是哪裡來的小兒,毫無規矩,竟然敢偷吃閻師的雨前茶?虧他想得出來!這等粗鄙小兒,實在是讓人不堪忍受之極。”秦越心中暗道。
他嘴唇掀動就準備要撕破臉,陸錚卻給自己衝了一杯雨前茶好整以暇的喝起來,秦越忽然想到自己今天來身上肩負的使命,一股怒氣硬生生的壓製下去了。
“不明情況不能亂說,一切以正事為重,不可因小失大。”秦越心中這般想,而此時,他看到茅舍旁邊直通後院的遊廊那邊,閻師終於露麵了。
“咳,咳!”他輕輕的咳嗽了兩聲,狠狠的瞪了陸錚一眼,陸錚像是沒看見他一般。
秦越顧不得提醒陸錚了,他邁開步子,快步迎上去:“閻師,止水書院秦越見過閻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