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張家非常的喜慶。
西院這邊,老祖宗過來了,坐在正廳主位上,張府張榕不在揚州,老祖宗親自出來待客,這是張家近些年很罕見的情形。
張承西在大門外迎客,最先來的便是聶永聶大人,聶永今天穿著官服,坐著官轎,氣派十足。
張承西滿臉推笑的拱手行禮道:“聶大人呐,父母官嘍!今天您能蒞臨我張家,真是讓張府內外草木生輝啊,快請,快請!”
張承西作出請的手勢,然後親自陪著聶永到西院正廳。
聶永雖然穿著官服,卻沒有一點二甲頭名進士的架子,一路和張承西有說有笑。
到了正廳,聶永先見過張母,賓主寒暄,然後,觀山書院山長桂亮來了,觀山書院夫子孫義伯、羅冠才,教習鄧升明等一並前來,又是一番見禮。
落座正廳之後,漸漸的院子裡的才子們也陸陸續續來了,來的早的都是觀山書院的學生,經曆了一場詩會的洗禮,大家情緒都很高昂。
尤其是遠遠看到縣尊大人在座,眾人更是頗為激動,觀山書院和縣衙雖然隻隔一條小河,而且書院同時又是縣學的所在地,今天來的才子中有好幾個都是新河縣的稟生,但是,大家見到縣尊的機會非常的罕見。
尤其是對那些還沒下場的學生來說,科考童子試縣尊那裡是第一關呢,縣尊在座,能不好好表現?
張浩然尤其意氣風發,他換了一身嶄新的士子服,頭上束著紫金冠,唇紅齒白,宛若是新郎官一樣。
他在院子裡走一遭,眾多才子紛紛站起來和他見禮,張承西在正廳朗聲道:“浩然,還不快快過來見過縣尊大人?”
張浩然連忙一溜小跑進入正廳,向聶永行禮道:“學生張浩然拜見聶縣尊。”
聶永麵含微笑,用手輕輕的捋著頷下胡須,輕輕點頭道:“這就是承西兄膝下麟兒?”
張承西道:“正是犬子!”
“唔!”聶永輕輕擺手,道:“好,很好!”
他說了兩句好便不置可否,張承西衝著張浩然使眼色,張浩然行禮告退。張承西心中生起念頭,覺得聶縣尊果然名不虛傳,不好接近。
他一直在觀察聶永,發現聶永對幾名夫子態度也都外熱內冷,心中卻愈發不敢怠慢,對他來說,聶永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如果說張家的地位,憑張家在揚州的勢力,就算是知府戴大人也要給張家幾分薄麵。但是張承西一心想補缺當官,步入仕途,他現在有監生的功名,倘若能得到地方官比如聶縣尊的舉賢,然後憑張家在應天府的關係,張承西入仕途便大有希望了。
張承西態度殷勤,落入另外一側的羅冠才的眼中,老羅的臉色可是分外的難看了!今天的詩會,皆大歡喜,晚上聶縣尊又來赴宴,揚州的眾多才子又過來捧場,連帶著桂山長麵上都很有光彩。
而唯一不快的可能就隻有羅冠才了,張承西大把的撒銀子,沽名釣譽,他忙活這麼多,目的是什麼羅冠才心中跟明鏡似的。
現在看到張承西在聶縣尊麵前的那一副奴顏婢膝的樣子,羅冠才更感到心中惡心,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張浩然從正廳出來,卻沒有多想,院子裡的才子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滿了羨慕,這讓他十分的享受。
恰在這時候,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崔大的尖嗓門響起:“止水書院陳圭才子到!”
院子裡,很多人都站起身來,大家都齊齊看向門口。
而此時,在側廳也傳來驚呼聲,原來這個時候側廳的女眷早就來了,張家的姑娘張寶儀,張惜君幾人恨不得將簾子掀起來。
遊廊那頭,琦蘭大家臉上也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眾人翹首以盼,陳圭終於進了院子,看其模樣,果然名不虛傳,一表人才,手握折扇,風流倜儻。
他的身後跟著好幾個才子,都是止水書院的高才,而且個個有名有姓,崔大一並把名字都報出來。
眾多觀山書院的才子們都湊過去,他們還沒靠近陳圭,從陳圭身後冷不丁閃出幾個穿著黑色短褂的大漢,幾個大漢將陳圭給護住,冷冷的道:
“大家都稍安勿躁,彆傷了我家公子了!”
就這樣,眾人被幾個大漢擋住了,陳圭麵帶笑容,在眾人的簇擁下穿過院子進入了正廳,一眾想和他打招呼的才子,話都沒能說上一句,更彆說交流了。
尤其是張浩然,他早早的搶占了有利的地形,想著第一時間能夠和陳圭打上招呼,然後雙方能夠迅速的拉近關係,張浩然儘地主之誼,最後賓主儘歡。
現在想來,張浩然想多了,在陳圭眼中,根本就沒有他張浩然這號人呢!兩人身份懸殊相差太大,人家陳圭直接進正廳了,和夫子、教習們平起平坐呢!
張浩然心中很不爽,可是此時此刻,誰也沒有功夫在意他了。
崔大的聲音又響起了:“止水書院才子秦越到……”
秦越又來了,眾人的目光又聚焦到了秦越身上,和陳圭大同小異,秦越身邊也是防護森嚴,秦越的仆從們都是相當有經驗的,院子裡的人彆說和秦越打招呼,就算想看清秦越的臉,那都得費好大一番功夫。
張浩然的美好的幻想徹底的破滅,他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可是此時,現場更加熱烈了,因為花魁杜月娘,羅巧巧,丁姿等紛紛進場了。
四大花魁齊聚,這可是極其難得的機會,每年也隻有上元夜花魁大賽的時候才能見到這一幕。
觀山書院的很多學生還從未有過機會一睹這樣的盛況,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大家哪裡還顧得上張浩然的小情緒?所有人都變成了狂熱的粉絲,而在更嚴密的簇擁下,幾大花魁紛紛進入了各自的坐席。
四大花魁在遊廊上分座,才子們坐在院子裡位置低了很多,大家要一睹花魁的芳容,都需要抬頭仰望。
這樣的格局似乎是某種暗示,那就是能夠有機會成為這幾大美人入幕之賓的,院子裡的這群所謂的才子隻能癡心妄想。
才子佳人的故事,可不是戲裡演的那般浪漫風雅,更多的情況是像現在這般,一幫精心準備,做足了功夫的所謂才子,遇到了花魁美人之後,其甚至得不到美女的正眼一瞥。
而以文會友,以詩會友的風雅,更多的時候也隻是才子們憑空杜撰的想象,大部分時候並不是如此,而是像現在這般,陳圭、秦越等名流和院子裡的這些才子們中間是有一幫彪形大漢隔開的。
某某才子在沒有達到人家那個高度之前,想著蹭人家的名氣,進入人家的圈子,那完全就是一廂情願的幻想。
院子裡的才子們重新落座了,卻沒有了先前趾高氣揚,躍躍欲試的氣勢了,現實的幾盆冷水潑下來讓他們都變清醒了很多。
就連今天的主人張浩然氣焰都弱了不少,看上去有些失落。
好在這時候,正廳那邊主事的梁實踱步走出來,道:“浩哥兒,老祖宗讓你進正廳落座,宴席馬上就開始了!”
“啊……”
張浩然微微一愣,旋即欣喜若狂,一溜煙進了正廳。
果然,正廳東側,恰在秦越旁邊安排了一個坐席,張浩然入座之後,立刻扭頭看向秦越,道:“秦越兄,鄙人張浩然,久仰您的大名了!”
“呃……”秦越愣了一下,旋即笑起來道:“你就是張浩然?你好,你好,我也久仰你的大名呢!”
秦越這話說完,忍不住又笑起來,張浩然一聽秦越這話,整個人幾乎都要漂起來,忙受寵若驚的道:
“不敢,不敢,秦兄太客氣了。今天我們張家設宴能請來秦兄,真是我們莫大的榮幸,待會兒我再給兄台敬酒!”
秦越身邊坐著很多止水書院的才子,張浩然又一一和大家見禮,每個人對他的態度都不錯,都把“久仰大名”掛在嘴邊,秦越這一圈轉下來,心情大好,先前的不快旋即變得極淡了。
要說有點不快,也就和陳圭見禮的時候,陳圭“唰”一下將折扇展開,硬生生的受了他的大禮,不過一些小瑕疵並不能掩蓋張浩然心中的高興和得意。
賓主寒暄完畢,客人們都基本落座了,宴席終於開始了,張家為了今天的宴會,準備了幾百丫頭仆從。
所有的丫頭都穿著一樣的服飾,幾百個丫頭在宴席上穿梭,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張家揚州第一家的實力終於體現出來了。
在張承東時代,張承東性格老持沉著,處處低調,張家幾乎不搞大操大辦之事。每年和地方官員鄉紳的結交交流也都在非常低調的狀態下進行。
現在,張承西接管了張家,今天第一次發力便是大手筆,前來做客的客人包括聶永在內,不由得對張家刮目相看。
不虧是揚州第一家,果然名不虛傳,有錢有勢啊,隻可惜丟掉了詩書傳家的本分,可惜,可歎!
倘若張家真是以詩書傳家,像聶永這等縣官,像秦越、陳圭這樣的才子,隻怕還沒有資格成為這等坐上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