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萬事興這是崔大的說法,而對讀書人來說,修身第一,齊家第二,陸錚就算有再多的抱負,他也不能不考慮家的因素。
他被陸家送到了張家,他就是張家的一份子,不管他是否願意,這個事實改變不了,而且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
這實際上是陸錚最大的軟肋,過去的一年,他需要付出很多的精力來對付張家的某些人,就算到了今天,他的處境依舊不妙,他隨時都可能和張家徹底撕破臉,一旦那樣,對他來說將是滅頂之災。
這也是為什麼崔大去找陸錚的原因,崔大需要陸錚幫忙,而陸錚也需要一個和張承西敞開心扉溝通的機會。
沒有什麼機會比今天更合適了,因為今天陸錚奪得案首,勢頭處在最巔峰,而張承西遭遇當頭一棒,氣勢被奪,處在最低穀。
關鍵是陸錚現在手上有足夠的牌,他可以很輕鬆的在對話中占據主動和上風。
陸錚麵帶微笑,將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給張承西說了一遍,包括聶縣尊遇到的困難,遭遇到的困境,然後陸錚建議聶永舉薦張承西的意圖和目的。
包括後麵張承西上位之後,陸錚又給聶永擬定了《十三策》,整個新河縣的童子試的規劃,全都是陸錚完成的。
張承西聽得眼睛都直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是按照陸錚所說,又由不得他不信。
說得不客氣一點,他能夠當這個官兒都是陸錚向聶永舉薦了他,他才有機會,要不然他連踏入仕途的機會都沒有呢!
至於他自以為掌控整個童子試的事情,那更是個天大的笑話,整個童子試的都是陸錚在幕後運籌帷幄的,他張承西就是一個出錢出力的傀儡而已。
實際上,從張承西當上新河縣縣丞開始,這一次童子試的案首就沒有懸念了,所有的事情真如陸錚所說的話,就算陸錚交一坨狗屎上去,聶永也會點他為案首。
可憐張承西一直被蒙在鼓裡,還以為是吳輔和他作對呢,他還想著把蓋子掀開,告吳輔涉嫌考場舞弊呢,他如果真那樣做的話,吳輔自然安如泰山,他張承西的官兒隻怕要當到頭了。
張承西聽陸錚娓娓道來,他感覺自己像是在聽天書一般,他忽然吼一聲:“這不可能!”
然而很快,他就低下了頭,隻要他不是一頭豬就能想的明白,陸錚說的這些所有的事情,沒有哪一件事能夠杜撰出來的。
既然事情不能杜撰,那隻能說明陸錚說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真的,千真萬確,聶永身邊最大的謀士可不是梁師爺,而是陸錚呢!
張承西一下明白了這個現實,他完全懵了,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就是一個小醜,一直被人利用,卻一直自以為掌控了局麵呢!
他心中忽然泛起無比的失落,內心悲觀到了極點,這一刻他也明白了吳輔的話,吳輔說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張承西非得往官場上擠,是啊,就憑他張承西的這點智商和腦子,陸錚都可以將他戲弄於股掌之間,他還敢混官場?
彆人當官是撈銀子,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張承西當官是需要自己往裡麵砸銀子,這才幾個月呢,張承西已經砸了快十萬兩銀子進去了。
現在看看他得到了什麼?他什麼都沒得到,他一門心思想把自己的準女婿推到縣試案首的位置上,他自以為板上釘釘,最後他才發現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因為那個位置,在他還沒有當上這個官的時候,基本就已經屬於陸錚了,他再砸十萬兩銀子下去也不可撼動。
他有一種衝動,那就是把這身官衣脫了,然後把今天的櫻花宴給撤了,聶永不是利用他麼,他也反擊回去,讓這家夥難堪一下。讓他知道一下張家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可是這樣的決心,他真的下不了啊。
他這個官可是帶品級的,可是在吏部有備案的,有多少人等著這個缺啊,他張承西熬到了四十出頭才等到這個機會,他能說放棄就放棄麼?他在這個位子上屁股都沒坐熱呢?能夠說走就走麼?
此時此刻,張承西內心糾結到了極點,他終於頹然坐在了椅子上,再也不叫囂要陸錚主動交代問題了,更沒有之前咄咄逼人,一定要找吳輔麻煩的氣勢。他的這一潭水,和吳輔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陸錚瞅著張承西的模樣,眼見火候差不多了,他頓了頓,道:
“二舅,您也無需太悲觀,官場就是這樣,您初來乍到,剛剛上任,自然要受一些委屈。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您這一次童子試乾得很有成績,一旦院試已過後,新河縣的成績能取得突破,那這一切功勞是誰的?
聶縣尊自然有政績,可是二舅您的功勞能抹殺得了麼?雖然說這些事情是我在替聶縣尊謀劃,可是我終究上不得台麵,隻不過在暗中運籌而已,二舅,現在的形勢對你很有利呢!”
陸錚說到這裡,他仔細看張承西的神色,發現張承西的臉色略微好看的一些。
張承西心中盤算陸錚的話,仔細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不管怎麼說,名義上童子試是他負責,童子試出了好成績,張承西的功勞能少麼?
雖然被戲弄當傀儡的日子不好過,而且當陸錚把這些事情背後的東西揭開張承西的自尊很受傷害,可是自尊有什麼用?官場之上,大家削尖了腦袋不就是爭政績麼?不就是爭著往上爬麼?
張承西今天之所以不舒心,完全是因為他個人的情感問題,他討厭陸錚,非得要把陸錚給打下去卻沒有得逞,讓他心情糟糕,如果撇開了這點之外,其他的一切不都挺好的麼?
張家的張唐、張珍都過了縣試,田澤朋得了縣試第五,這個名次也不錯。觀山書院和張家走得近的學子,很多都上榜了,張承西還是挺有功勞的呢!
陸錚一番勸慰,張承西的心情緩和了過來,陸錚慢慢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
“二舅,還有一個重要消息,如果不出意外,這一次童子試之後,聶縣尊肯定要走!
聶縣尊在京城是得罪了戴相之後下來的,江南這邊戴相的政敵不少,這一次聶縣舉薦您,您去應天能見到詹天啟總督您以為這是偶然麼?
與其說詹總督是給您的麵子,還不如說他是給聶縣尊的麵子,聶縣尊有這等身份,應天和江寧又是一等一的重鎮,他留在揚州便有些說不過去了,二舅您說是不是?”
陸錚說到這裡,聲音壓得更低,一字一句的道:“聶縣尊一走,新河縣不能無主啊,二舅,這個時候您能撈到政績可是比金子都寶貴啊?”
“啊……”張承西驚呼一聲,渾身的毛都炸開了,他豁然坐直身子,道:“錚哥兒,你……你說的當真?”
陸錚一笑,道:“那還能假?二舅,我這裡有一封信,您瞧一瞧不就知道了麼?”
陸錚邊說話邊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張承西,張承西一看信的內容,這正是聶永的親筆,在信中聶永將自己可能要去應天府的事情敘述得清清楚楚,最後很明確的請先生教他,這不就是要陸錚給他意見麼?
聶永的筆跡張承西天天都看到,他能辨識不出來?信的內容也合情合理,絕對不可能杜撰的,這就是說陸錚給他的消息是真的!
一瞬間,張承西整個人都活了,他一把抓住陸錚的手道:“錚哥兒,你一定要幫我啊!二舅之前是被豬油蒙了心,不知道錚哥兒竟然早就是聶大人身邊的紅人,還妄圖……妄圖……”
“哎,不提了,千錯萬錯都是二舅我的錯。不管怎麼說錚哥兒,你現在是我張家的人,咱們打斷骨頭連著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張承西畢竟不是易於之輩,雖然其官場智計讓人為之捉急,但是他畢竟大家族出身,厚臉皮的本事與生俱來,在半個時辰之前他還恨不得陸錚死,現在他卻當陸錚比親外甥還親了。
陸錚的心情也不錯,能搞定張承西他能少很多的煩惱,不過,他也不把話說滿,隻道:“二舅,我不能保證聶大人走後這個缺您能補得上,但是有一點我能保證,那就是這個缺吳輔無論如何也補不上,二舅,您有多少造化,那就看您自己了呢!”
張承西打了一個哆嗦,陸錚這話讓他心情一陣舒坦,倘若陸錚真大包大攬,他心中反而沒底,但是陸錚直說他能搞定吳輔,這讓他感覺解決了心腹大患。
張承西現在最大的政敵就是吳輔,陸錚能夠把吳輔搞定,他上位的機會不大增了麼?
一念及此,他看向陸錚的眼神更加熱絡了,他道:“走,錚哥兒,我們再瞧瞧櫻花宴去,你的位子就在聶大人旁邊,怎麼樣?還滿意吧……”
“哎呦,還有一件大事兒我給忘了!你是案首啊,咱們張家已經放出話去,縣試案首賞銀千兩,這一筆賞你還沒領呢,這哪裡能落下?你稍等,我去親自取賞銀去,今日個要讓咱們整個新河縣的學子們都知道,張家說話是算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