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氣愈發寒冷,朝廷上的事情也愈發繁雜,隨著年關的臨近,年終的大祭是一年一度的大事。
對於歆德帝來說,各種道場法事,現在也迎來了一個小高潮,每天站在遠處的西山之上,都可以看到皇宮西苑上空升騰起的嫋嫋青煙。
宰相戴皋的又一個休沐日,相府之中,丫頭仆從們都不敢在小客廳伺候,這樣的差事唯有大管家宋福兒才能勝任。
戴皋喜歡讀書,有時候能在小書房裡待上一整天,畢竟年紀大了,一天不吃不喝身子骨兒哪裡能扛得住?
每每到用膳時分,唯有宋福兒能敲書房的門,其他的人倘若敢擅闖小書房,必然會遭到戴皋的責罵。
宋福兒今天的臉色有些不太好,外麵的傳言多,相府的壓力大,相爺這兩天明顯不高興,似乎正在氣頭上呢!
而剛剛西北又來了消息,宋福兒捂在手上,斟酌著是不是該告訴戴皋。丫頭把茶水送了過來,宋福兒親自端著茶水去給戴皋添茶。
書房裡的光線有些昏暗,戴皋手中拿著一個西洋的放大鏡,麵前放著一本厚厚的典籍,戴皋借助放大鏡將典籍上的蠅頭小子放大,讀得很認真仔細。
宋福兒將茶水添完,剛準備悄然退下,戴皋道:“福兒,西北有什麼消息來麼?”
宋福兒微微愣了一下,道:“西北的宋三希望能把陸錚調到榆木縣擔任知縣,榆木是他大軍駐紮之地,是他的地盤……”
戴皋昏花的老眼瞳孔遽然一收,他將手中的放大鏡放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道:“福兒,你怎麼看這個?”
宋福兒道:“合情合理,宋三這個人一直不為宋家兄弟所容,相爺想要用好他這一把刀,我覺得應該要滿足他這個要求。”
“嘿嘿!”戴皋嘿嘿一笑,道:“宋三的地盤僅僅就榆木一個縣而已,不誇張的說,這一個縣就是他的命根子。
陸錚既然是他的敵人,他敢把這樣的重要之地交給陸錚麼?他本來就四麵楚歌,倘若榆木還出問題,嘿嘿,恐怕他也要死無葬生之地了,你想想,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愚蠢的人麼?”
“呃……這……”宋福兒沉吟了一下,道:“如果陸錚不去榆木,他肯定會擢升為沙田縣縣令,沙田縣眼下風頭很勁,陸錚倘若能成為沙田縣令,隻怕沙田縣會愈發興旺繁榮,回頭恐怕會有跟多的折子遞到京城來……”
戴皋一語不發,他用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桌麵,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擺擺手道:“回宋三,就說準了!
榆木彎不太平,實在是西北第一凶地,去榆木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宋福兒皺皺眉頭,心中明白戴皋的意思,宋三沒有就範,宋家的幾兄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必然還有後招。
倘若隻是正麵出手那也罷了,就怕宋家有人暗中和坎兒河對麵的人勾結,內外交易,那榆木彎就會很危險,陸錚在榆木當縣令,那可是抵抗突厥的最前線,一旦有戰事,陸錚文弱書生一個,如何能夠自保?
宋福兒終究沒說話,慢慢退了出去,戴皋將手旁的放大鏡拿起來,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笑容,幽幽的道:
“還是厲害啊,小小年紀,便有這等氣魄,著實不凡。宋三的勃勃野心被他利用,段如南的急於求成,在他手中落下了把柄。
當年在江南經營的那麼大的生意,需要的時候,便隨時成為他的助力,實在難以相信,這等安排是出自一個十八歲少年之手。
小靜喜歡這小子,這小子有這等本事倒是能讓人放心,隻是……嘿嘿……”
戴皋輕輕搖頭,在世人眼中,他是個一等一的奸臣,實際上,他乾過的事情也的確有很多是不合情理,甚至是賣國求榮的事兒……
隻是世人看不清,倘若他不是奸臣,還能有機會穩坐在大康朝宰相位置上麼?皇上癡迷仙道,然而其人卻精明敏銳得很,真要是賢明之臣掌握內閣中樞,歆德帝能安心修仙問道?
權力這種東西,最是複雜,帝王的心術,更是難測。戴皋不奸,不能襯托出皇帝在關鍵時刻的英明決斷。
大康朝的奸臣,皇上一個念頭想換就換,就算權勢滔天,也無法威脅到皇權。戴皋對這一切看得非常的透徹,所以他每天都會去西苑,無論寒暑,從不懈怠。
今日個皇上還瞧著他,就說明他還能存在一天,還能逍遙一天。趕明兒皇上乏了,膩了,朝廷內閣誰還不能做首輔?
輕輕歎息一聲,戴皋重新拿起了放大鏡,他隻覺得眼下這光景才是最好的光景,一個人靜靜的讀讀書,看看窗外的雪,一個人便是一個世界,沒有那麼些紛繁蕪雜,沒有那麼多莫測的人心。
……
京城的傳言還在繼續,吏部出了消息,陸錚被擢升為隴右榆木縣縣令,官銜為正六品,這個消息傳出來,又惹無數的議論。
正六品啊,嘖嘖,考中了狀元之後,進入翰林院擔任翰林院編修也隻是從六品而已,至於其他進翰林院擔任庶吉士的進士,都是七品官。
陸錚一個舉人,現在已經是正六品的縣令,雖然其遠在西北,卻依舊惹人注目。
陸錚的名頭是因為戴皋,戴皋的政敵很多,可是無一不被他打得很慘,不管是朝中老臣,還是新進才子,無論是誰隻要得罪了戴皋,結局都會無比的淒慘。
而現在,這種慣例被陸錚打破了,陸錚在京城得罪戴家,被戴皋弄權發配到西北之後,陸錚是越活越滋潤,官兒是越當名聲越好。
這等情形,不得不讓人覺得帶勁解氣,因而陸錚身上發生了那麼是芝麻綠豆一點的小事兒,都能特彆的引入關注。
隻是京城這邊熱鬨,遠在千裡之外的陸錚聽到消息,整個人有些發懵。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陸錚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宋三竟然會這麼乾。
榆木是個什麼地方?那是離涼州三百餘裡的地方,再往北走便是突厥的呼蘭草原,不誇張的說,那裡就是戰場。
陸錚本來的想法是在涼州待足兩年,而後按照皇上的旨意,他拍拍屁股進京參加會試殿試,現在看來,這剩下的一年多,恐怕不那麼太平了。
宋三夠果決果斷,是個狠角色,他敢毫不猶豫的把陸錚綁在他身上,甚至把自己最後的底牌都打了出來,嘿嘿,不愧是西北第一勇武,有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氣勢……
童子顯得憂心忡忡,他湊到陸錚身邊道:“公子,宋三公子在宋家地位不高,說不上多少話,關於你的調任擢升他更難以發揮多少影響。
我估摸這背後還是因為京城的因素占據了絕對的上風,榆木可是一個十分凶險的地方,讓您去榆木這樣的地方任職,事情沒那麼簡單!”
陸錚嘴角微微翹起,道:“是嗎?你覺得會怎樣?”
童子道:“西北的局麵極其複雜,首先宋家和齊家之間並非鐵板一塊。另外,宋家內部,更是存在紛爭,宋三公子強人遭嫉,在之前,他的兵權就已經岌岌可危。
這一次,他度過了難關,可是您卻卷入到了宋家的紛爭,這不是很理智啊!”
陸錚哈哈大笑,道:“是嗎?那童子你倒說說,我該怎麼抉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和戴皋這等厲害的人物鬥,能夠事事遂我的心意麼?
也就宋三這樣的人,他和我一樣,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才會選擇我,而我也同樣如此。
這年頭,隻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你指望宋家和齊家能夠幫我?能夠因為我得罪戴皋?哈哈,那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笑話呢!”
陸錚眼神之中懾出精芒,頓了頓,道:“宋三公子雖然落魄,但總算有一塊自己的地盤,而涼州這一邊,我也有一定的基礎!
榆木彎可以是刀兵凶地,也可以是南北行商之要道。都是被逼得要瘋的兩個人,還有什麼可怕的?
顧叔從江南到西北,已經砸了幾十萬兩銀子出去,雖然他沒有吭聲,但是我估計他也是疼到了肉裡麵,這次好了,有了宋三公子撐腰,他的生意可以大大方方的做起來了。
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生意是什麼你知道麼?”
童子愣了愣,不住的搖頭,陸錚嘿嘿一笑,道:“就是壟斷!沒有什麼比壟斷更能帶來巨額財富!以後,西北的天下是我們江南的,哈哈……”
陸錚哈哈大笑,童子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眼下這種光景,陸錚腦子裡不去想保命之策,他竟然去想生意?
我的天!生意是個什麼玩意兒?童子從小受到都是士農工商的儒家思想教諭,儒家重農輕商,經商就是小道,不能登大雅之堂。
陸錚前途無量,將來是要縱橫天下的人物,怎麼能一頭鑽到商人的陣營中?陸錚瞧著童子的模樣,心中隻是好笑。
他總不能給童子解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道理,更無法把鬥爭就是拚經濟這等理論輕易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