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一一和眾臣寒暄閒聊,歆德帝忽然傳召讓眾臣覲見。
眾臣上殿,歆德帝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大伴馮公公侍立在側,龍座之下檀香縈繞,歆德帝罕見的穿了袞龍朝服,戴上了冠冕,整個人氣質為之一變。
眾臣進殿,齊齊跪拜,口稱:“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歆德帝抬抬手,道:“平身吧,諸卿最近辛苦了,朕自從來了江南之後,江山社稷便生了各種憂患,遼東叛賊之患,隴右叛賊之患,眼下我大康在北地僅僅存山東和京城兩地,其他地域儘數歸於叛賊之手了!
今日朕坐朝聽政,就是想聽聽諸位愛卿大家的意見,大家以江山社稷來計,暢所欲言都說一說,朕認真聽一聽,如何啊?”
歆德帝這一說,眾大臣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大康的問題現在實在是太多了,怎麼說一時都不易說清楚啊,再說了,就算是看到這些問題,如何解決?以現在大康的局勢,能夠解決麼?
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大臣們心中都在犯嘀咕,不知道為什麼歆德帝忽然會問這件事,陛下心中是怎麼想的?他要乾什麼?
這幾十年以來,歆德帝的所作所為,其行為舉止已經深入人心了。臣子都知道,陛下刻苦修仙之真,理朝聽政那隻是附帶而已,往往都隻是心血來潮而已。就像今天這樣,歆德帝忽然換上了盛裝,大家都覺得彆扭不自在,在他們的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上過朝了。
在坐的老臣除了段林堂等少數幾人之外,甚至很多人都沒有見過歆德帝親自坐朝呢,比如陸錚今日便是第一次隆重參加朝會。不得不說,這是個諷刺,是大康朝立國百餘年以來最大的諷刺。
臣子們都啞口,歆德帝臉色有些難看了,他道:“爾等皆是我大康棟梁?朕讓你們暢所欲言,爾等為何這般畏畏縮縮啊?
段愛卿,你先說!你是宰相嘛,先開頭!“
段堂林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為眼下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拱衛好江南,江南不能沒有防禦,所以南府軍重建迫在眉睫!江南不守,人心不穩,請陛下務必要安排好江南南府軍的問題,這關乎到人心的安穩,關乎到國運的昌盛!”
歆德帝點頭道:“段相說得有道理,重建南府軍的提議朕早就收到了,而且一直在醞釀思考這個問題!俗話說得好哇,欲知兵者必先選將,南府軍大都督的位置特彆重要,既然段卿提到了這個問題,朕也認為這件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緩,今日我們就議一議如何啊?”
歆德帝這一說,下麵一片嘈雜,這個時候要選定南府軍大都督?這可是最近爭議最大的一件事兒了!
南府軍大都督很關鍵,位置太重要,現在各方勢力都圍繞著這個問題在角力,主要是陛下和江南權閥之間的默契似乎還沒有達成,在這種情況下,關於南府軍人選的問題著實難以遽然確定。
現在歆德帝忽然提出了南府軍選將的問題,莫非他已經和江南權閥之間有了默契了麼?下意識,很多人的把目光投向了陸錚,陸錚也是一臉迷茫,他心中卻是掀起了很大的波瀾。
他心中明白,歆德帝今日擺出了這麼大的陣仗,是要在某些問題上攤牌了,來得很突然啊,陸錚忽然意識到今天代表江南的權閥的隻有他一人,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想笑,心想陛下還是那個陛下啊,處處用心,算計人於無聲之處。隻是縱然如此,今日南府軍大將軍的人選就一定能讓各方都滿意麼?
歆德帝拋出了問題,立刻讓各位臣子推薦,段堂林第一個說話,他道:“南府軍事關重大,當由重臣來任其首領,臣以為兵部尚書金萬年擔任大都督最為妥當,金大人老持沉重,練兵有方,南府軍在他的率領下一定能夠迅速成長,從而順利拱衛我江南之安定!”
段堂林這一說,立刻有人附和,卻是段氏段正先等幾位郎中,殿上的氣氛一下就變得古怪起來!此時此刻,很顯然兵部尚書金萬年被推到了最前麵,眼下的局勢也的確隻有金萬年最妥當,似乎這個人選沒有了太多異議。
可實際上真是如此麼?陸錚的眼神慢慢的眯了起來,他從這件事已經看出了段家現在的策略了,段家現在緊靠歆德帝,雙方已經有了相當的默契,而且金萬年肯定也和段堂林有了默契,朝臣已經出現分化了。
其實這很正常,因為歆德帝的行事風格就是如此,他絕對不能容忍某一方勢力獨大,他最喜歡的戲碼便是搞分化,讓朝中各方勢力鬥起來,而後擁有某種平衡,在此基礎上他居中調節,從而掌握主動權。
很顯然,現在段家準備在江南立足,卻沒有準備依托江南權閥,而是要去抱歆德帝的大腿去了。今日的議事怎麼辦?難不成金萬年真就這麼輕鬆的成為了南府軍大都督?
很多人下意識都把目光投向了陸錚,因為陸錚現在是江南權閥的頭麵人物,這個場合江南權閥要反擊,應該他振臂一呼才對。
可是微妙的地方又在於陸錚在今天這個場合,他的官階並不高,至少前麵有幾位宰相頂著呢!段堂林說話了,還輪不到他啊,左家左階還沒說話呢!
左家是不是和歆德帝也是很有默契的?這個問題也是大家心中的疑問,陸錚低著頭不語,似乎在靜靜的等著什麼。
左階也不說話,庭上的氣氛有些冷場,歆德帝坐在龍椅上,目光逡巡,環顧四周,道:“怎麼了?諸卿沒有異議了麼?”
他目光投向了左階,道:“左相,你今日為何不說話啊?”
左階道:“回稟陛下,關於軍務的事情微臣著實不太懂,所以不敢妄言,陛下倘若有政務需要微臣建言,微臣一定仗義執言,為國為社稷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歆德帝哈哈大笑,道:“好個左相,你夠謙遜啊,行吧,你既然不說就當你沒有異議了!那在場的大家都沒有異議麼?那是不是朕可以下旨確定此事了?”
歆德帝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的投向了陸錚,陸錚依舊低著頭,一語不發。滿朝的文武大臣也都偷偷的瞥想陸錚,想看看陸錚究竟是什麼態度,可是陸錚終究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似乎他對歆德帝的這個人選也滿意,並無異議。
而就在所有人都被陸錚的態度迷惑之時,殿上忽然有一人大聲道:“陛下,微臣認為段相的提議不妥!金尚書乃兵部尚書,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兼任南府軍的大都督,這一來天下軍馬是不是就隻有南府軍了?
眼下的大康並不隻有江南一地,也不隻有江南一軍,京城有十二衛仍然在,太子殿下還在努力監國,為國犧牲!
另外,山東的齊王殿下也剛剛為國驅除了遼東叛賊,他手下也有一彪能征善戰的軍隊!如果金尚書出任南府軍首領,我們大康北地的大軍,他們會如何來看咱們朝廷?
是不是朝廷真把他們給放棄了?讓他們也成了叛賊了?”
這話一說,全場嘩然,大家齊齊看向說話之人,赫然是曹魏明,曹魏明這一番發言之後,趙重千立刻衝出來,道:“微臣以為曹尚書所說乃至理名言!我大康兵部尚書絕對不能隻領一軍都督,如此一來,我大康我無寧日矣!”
兩位尚書反對,局麵瞬間變得微妙起來,兵部尚書金萬年也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也認為此有不妥!微臣乃兵部尚書,天下軍務皆由微臣來擔著,南府軍雖然重要,可是讓微臣去擔任南府軍大都督必然會引發諸多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煩,因而微臣也以為不妥!”
關鍵時候,金萬年自己打退堂鼓了,說到原因那自然很簡單,如果他擔任南府軍大都督,讓他放棄兵部尚書的位子,很顯然他絕對不會願意。
或有人說南府軍大都督乃手中握有實在的兵權,而兵部尚書不過是個虛位,這兩個位子哪個位子更重要難道金萬年不知道?
金萬年當然知道南府軍大都督有實權,可是他更知道南府軍的實權是在江南權閥手中,江南權閥絕對不會把兵權交給金萬年。在江南的地盤上,不怕金萬年本事高,江南權閥有無數辦法讓他就範呢!
所以,金萬年擔任江南南府軍大都督,他也必然隻是個空架子,既然都是空架子,他為何不擔任兵部尚書?在尚書的位置上,興許有一天陛下還會派遣他去重新組建一支軍隊呢!到那個時候,金萬年回到山東,豈不是龍歸大海?
現場一下炸了鍋了,三個尚書反對,歆德帝的這個提議便失去了實施的基礎,場麵很尷尬,歆德帝臉色非常的陰沉,而其他的臣子心中則是暗暗的好笑。
至此他們才明白,歆德帝和江南權閥之間原來是沒有默契的,歆德帝今日乾的這一出是一廂情願,隻是他的一廂情願,陸錚根本沒有動作,他自己便瓦解了,由此可見江南的局麵是多麼的有趣,而歆德帝對大康的掌控已經不堪到了怎樣的境地了。
歆德帝是個聰明的人,在他執政初期,他能迅速的掌握權力,當時整個大康都認為他將是一位明主。
然而,歆德帝用幾十年的荒廢朝政告訴了大康臣民,他是多麼的不靠譜。天賦再高的帝王,心思不在政務上,久而久之,自然會造成人心渙散,自然會引發彆人的不信任。
而權謀手段再高超,帝王心術最厲害,在事實和人心麵前這些手段和心術都隻是小道,歆德帝手段是厲害,可是他的諸子奪嫡現在真的成了天下大亂了。連他的兒子們對他都不抱希望了,還能指望天下的臣民們繼續保證對他的信任麼?
段堂林的臉色也非常難看,本來他今天下定決心是要和陸錚掰腕子的!他憑此可以在江南樹立威信,讓江南各方勢力都知道,來自京城的段家有膽子和陸家叫板,憑此一點可以慢慢的規避陸家一家獨大的局麵。
然而,現實很殘酷,今日議事陸錚自始至終不說話,可是段堂林卻遭遇了重大的挫敗,換句話說段堂林連和陸錚叫板的機會都沒有,他滿腹的雄心啊,現在全部化為了屈辱。
歆德帝冷冷的哼了一聲,道:“大康南府軍不能一直沒有將,如果因為選不出將來,南府軍就建不起來,那簡直就是天大笑話,真會讓天下人恥笑呢!”
“曹魏明,你認為金尚書不是合適的人選,你是否有合適的人選?”歆德帝問道。
曹魏明不卑不亢的道:“微臣暫無合適的人選!”
“趙重千!”
趙重千上前一步,鞠躬道:“微臣也無合適的人選!”
歆德帝又問了左階,以及其他幾人,得到的答複皆是如此,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怒不可遏的站起身來,用手指著下麵的眾位大臣,氣得渾身發抖道:
“爾等愧為國之棟梁啊,爾等太讓朕失望了,難道我大康江山社稷,如此廣袤的疆域,如此多人傑,竟然無一人能勝任南府軍首領之位?
你們這麼多人啊,統統都是酒囊飯袋,都是屍位素餐,都是……都是……都是……”歆德帝最後一連說了三個都是,卻不知道該怎麼再罵人了。
他破口大罵,氣喘籲籲,下麵的大臣們都低眉順眼,誰都不吭聲,大氣都不出,他罵了一會兒,著實累了,他輕輕抬手,頹然坐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一挑眉,道:
“陸錚,今天你一句話都沒說,這是什麼原因啊?這樣吧,我大康每每到危難之時,皆是你力挽狂瀾,今日你來說說吧,你說說我大康南府軍究竟誰出任大都督最和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