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頂門立戶(二)(1 / 1)

大明望族 雁九 1623 字 27天前

三老爺怔住,三太太卻是反應過來情形不好,心悲切,回頭對抱著四哥兒的養娘道:“還不放下四哥兒,讓四哥兒給長輩們請安……”

那養娘應聲放下四哥兒,三太太將四哥兒推上前:“快請安”

四哥兒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收了調皮,老老實實上前,道:“大伯、大伯娘、二伯、二哥,四哥兒請安了……”

小兒稚言稚語,聽得沈滄不由彎了嘴角。他抬頭望向三老爺道:“還愣著作甚,快與弟妹入座……”

這會兒功夫,三老爺也明白過來,心大慟,神情就有些僵硬,道:“是

沈瑞早已起身,對三老爺夫婦見了禮,等三老爺夫婦入座了,方又重新坐下。

三老爺緊握著拳,不敢去望沈滄的臉。

沈滄雖麵帶暈紅,可皮包骨、眼睛窪陷的模樣,叫人無法平靜以對。

沈滄正看著四哥兒,四哥兒早已跑到沈瑞身邊,如今正坐在堂兄膝蓋上,稚嫩的小臉上帶了幾分好奇,望向眾人。

沈滄眼這堂兄弟兩個親親熱熱,心寬慰,撫著自己已經稀疏的胡,道:“四哥兒是個好孩,咱們沈家能多這一條血脈已經是老天垂憐,以後莫要太逼他,當以康健為要。老三,你當好些謝謝弟妹……”後一句,卻是對三老爺說的,且帶了鄭重。

三老爺向來最聽兄長的話,聞言站起身來,對著下首的妻作揖道:“謝謝娘……”

三太太哪裡能受禮,立時站起身來,手足無措,要退避一旁。

徐氏溫和道:“這個禮,三嬸受得……進門這十幾年,你是如何對三叔,都在我們眼裡……老爺與我都謝你,不止是謝你為沈家生下了四哥兒,還謝你這些年對三叔的細心與體貼……”

丈夫病弱,沒有前程;膝下荒涼,沒有一兒半女,有幾個女人能受得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毫無盼頭的日?換做其他人,說不得早就移了性,怨恨刻薄起來;三太太卻是忍了寂寞,全心照料丈夫,剛進門時如是,過後十餘年也如此。

雖說世人都教導女“三從四德”,可能做到三太太這樣,卻不是一味柔順就能堅持下來,要不是心地良善寬厚,也做不到這一步。

沈滄與徐氏私下提及四哥兒,都覺得添了四哥兒,不是老天對沈家的厚報,而是老天對三太太的厚報。三太太,吃了十幾年的苦頭,剩下的日該平順了。

聽了徐氏的話,三太太含淚,滿臉感激道:“妾身隻是做了妾身當做的,嫁到沈家來,能有大伯、大嫂這樣的兄嫂,本就是三老爺與妾身的福氣。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大伯與大嫂慈愛,我們都記得。若說謝,也是三老爺與妾身當謝大伯與大嫂”說到最後,拉著三老爺的衣袖,一起對著沈滄與徐氏跪了下去。

誰嫁人不是“十年媳婦熬成婆”?她卻是被徐氏當成小閨女似的疼愛,一點點教導,過了十幾年輕鬆自在日。兄嫂慈愛,丈夫體恤,即便之前膝下荒涼,可這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嫁到這樣的人家還不知足,要怎樣才好?

三老爺想著自己是大半生,沒有一日不是在長兄庇護下,眼下如山如大樹般的兄長卻是要油儘燈枯。

三老爺再也忍不住,膝行幾步,將頭靠著沈滄的大腿,無聲哭泣。

徐氏已經起身,扶起了三太太。

四哥兒瞧見不對,從堂兄膝下下來,躡手躡腳來到三太太跟前,用白嫩的小手拉住三太太,圓圓的小臉,添了擔心,望向沈滄與三老爺。

沈滄莞爾,拍了拍三老爺的後背:“怎麼還這般孩兒氣,也是當爹的人,四哥兒還看著……”

三老爺不肯起身,眼淚洶湧而出。

“以後好好過日,教養四哥兒,也要愛惜自己,莫要讓你大嫂再操心……”沈滄麵帶無奈,輕聲道。

三老爺點頭如搗蒜似的,卻是依舊不肯抬頭,腳下地麵,不一會兒就濕了一片。

沈洲在旁,早已看的眼睛發酸,眼見沈滄麵上帶了悲色,繃起臉來道:“老三,還不起來,你還是孩麼?”

大哥強作笑顏,想要一家人吃個團圓早飯,大家莫要掃興,哭哭啼啼地墨跡什麼?

沈洲絕對不承認,自己心裡是嫉妒,嫉妒沈滄與三老爺之間兄弟情深。明明他才是大哥的同胞弟弟,明明他也是三老爺的兄長,可是如今卻像是局外人

麵對與兄長的死彆,沈洲不是不難過,可是這份難過與三老爺悲痛欲絕相比,就顯得單薄。

三老爺雖是心極痛,卻是曉得輕重,知曉這不是自己能任意哭泣的時候。要是身骨一時受不住,反而是給兄嫂與侄兒添亂。

借著沈洲的話,三老爺使勁擦了一把淚,站了起來。

婢們早已提了食盒,在廊下等著。

紅雲站在門口,見徐氏示意,便挑了簾出去,隨後帶了眾人擺飯。

隻設了一張圓桌,並未男女分作,沈洲與三老爺攙扶了沈滄過去。圓桌周圍不是凳,已經換上帶靠背與把手的太師椅。

沈瑞先一步,拉了正位的椅出來。沈滄麵上紅暈漸褪,露出幾分青白,卻依舊是含笑從容入座。二老爺、三老爺、沈瑞依次在沈滄左手邊入座,徐氏帶了三太太依次在右手邊兒。年幼的四哥兒也入了坐,在三太太與沈瑞間。

桌上,各種麵點粥湯,玲琅滿目,擺了滿滿一桌。

沈滄麵前也擺了一碗粥,正是他最愛吃鹹味八寶粥。

沈滄轉過頭,望向妻的目光帶了幾分溫柔。徐氏也正望向丈夫,夫妻兩人雙目相對,皆是一笑。

沈滄並未發聲,嘴唇輕動。

徐氏嘴角上挑,輕輕地點了點頭。

食不言、寢不語,大家都靜默無聲,隻是眼下這個情景,誰能安心下咽,都是味如嚼蠟。就是最貪吃的四哥兒,嘴裡嚼著桂花糖糕,也覺得不香甜了。

沈滄低頭隻吃了兩調羹,就撂下了調羹。

他的手在發抖,臉上紅雲徹底褪去,隻剩下一片青灰。

徐氏正盯著丈夫,見狀起身吩咐道:“三嬸,帶四哥兒去西屋……二叔、三叔過來扶老爺回內室,瑞哥兒去請大夫……”

平日往來沈家問診的大夫已經被請來,隻是沈滄要吃家人一道用早飯,徐氏便叫人請大夫現在廂房小廳坐了。

徐氏雖壓抑著慌亂,可吩咐到最後,依舊是帶了急促。

沈瑞應了一聲,快步出去。

等到帶了大夫回轉時,沈滄已經被扶回內室,躺在炕上。他的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妻的手,一雙失了生氣的眼睛從眾人臉上掃過。

大夫見慣生死,眼見沈滄模樣,哪裡還能不明白,對沈瑞輕輕地搖搖頭。

沈滄的視線,最後也落在沈瑞臉上。

徐氏見狀,忙道:“瑞哥兒,上前來……”

沈瑞立時上前去,眼見沈滄眼帶了愧疚與祈求,不待沈滄開口,忙道:“父親,且放心”

沈滄在意的,唯有眼前這幾個人,沈瑞是長房嗣,孝敬徐氏,照拂旁支,本就是他的分內之事。

沈滄已經連話也說不出來,隻帶了一絲笑意,輕輕地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妻,撂下了眼皮。

徐氏隻覺得握著自己的手一鬆,就要滑落。徐氏忙反手回握,低呼一聲:“老爺”

沈滄沒有應答,雙目緊閉,如同睡著了一般,臉上透出幾分安詳。

“父親”沈瑞心下一震,忙回頭拉大夫上前。

二老爺已經站不穩,扶著旁邊一衣帽架。三老爺的呼吸變得急促,死死地咬著牙,臉色開始泛白。

大夫俯下身,伸出手去探了沈滄的鼻息,又摸了一把脈,麵上帶了哀色。不過他並沒有著急說話,而是從隨身帶的醫箱裡出了一截比絲線粗不了多少的棉線,送到沈滄鼻下。

棉線軟綿綿的垂著,紋絲不動。

大夫這才起身道:“徐夫人,還請節哀順便”

“嗚嗚”三太太早已忍不住哭出聲,徐氏雖讓三太太抱了四哥兒回避,可三太太心敬重沈滄夫婦,將四哥兒交給養娘看著,就移步回來,沒想到這好聽到陳大夫這一句。

西屋四哥兒似也感覺到母親的悲意,一扭身撲進養娘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正房內外,頓時哭聲一片。

徐氏還握著丈夫的手,二老爺、三老爺已經哭跪在地。

沈瑞雖心裡也難過,可逝者已逝,倒是最鎮定之人,一邊苦勸三老爺保重,一邊叫紅雲等人看好了徐氏。這兩人,一個照顧久病的丈夫,早已疲憊不堪重負,如今卻是鴛鴦失偶;一個是心疾,經不得大悲大喜,卻是麵對手足死彆。稍有不慎,說不得沈家就要再辦一場喪事。

沈洲眼見沈瑞一樁樁地吩咐下去,顯然也想到此處,受了眼淚,哽咽著嗬斥三老爺道:“好生保重自己,就是想哭也要慢慢的,要讓大哥走的不安心麼

他又去勸徐氏:“大嫂,家裡雖有瑞哥兒頂門立戶,可他年歲在這裡,以後還離不開大嫂教導……大嫂要保重……”

三老爺還好,有疾幾十年,早學會了克製。就算心如刀絞,也是聽著規勸,讓自己慢慢呼吸,漸漸平複下來。

徐氏卻是搖頭,神色堅定:“我要送老爺最後一程,我不累……”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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