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隨著畫師,搬到了太陽城東方的一片山裡。
在那裡,師徒二人自己搭起了一個小木屋,就和烏鎮孟凡住的木屋一模一樣,然後開了一些田地,種一點蔬菜,每天,孟凡就會進山裡采果子,采一些草本藥物,偶爾也會打一些小獸回來,下午黃昏到來前,孟凡繼續作畫。
日子,清貧,安樂。
一晃,又是兩三個月的時間。
孟凡每天還是會做夢,但是他再也不會被夢裡的景象嚇醒了。
他的畫,也越來越有神韻。
漸漸的,他也有了重新開始練武的想法,因為知道師父是個隱世的高手,所以想向師父求教,可是現在,畫師的身體,實在太差了。
畫師現在幾乎已經下不來床了。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變得很蒼白,身體也越來越瘦削,胃口,更是差。
孟凡很緊張,每天都很緊張,所以睡的很晚,總是看著畫師睡下,他才會睡,也永遠都比畫師先起來,每天出去,都儘快回來,好像生怕看不見畫師,就永遠看不見了一樣。
這種恐懼,一直糾纏著孟凡。
相比之下,畫師卻非常平淡。
平淡的,有些讓人不能理解。
似乎在等待著什麼,迎接著什麼。
這一天,孟凡上山,撿到了一隻小狐狸。
這隻小狐狸似乎沒有父母,還不太會走路,身上的毛發都沒有長齊,很可憐的樣子,但是很有靈性,見到孟凡,就一直輕聲叫喚,於是孟凡將它抱了回來,走進木屋,急忙忙的給畫師看,希望能讓他開心一些。
在母親麵前,孟凡永遠是個孩子,這是天性,可是在畫師麵前,孟凡覺得,自己更像個孩子,這不是天性,而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依賴。
畫師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看著小狐狸,笑道:“真漂亮。”
“是啊,真漂亮。”孟凡開心的道。
畫師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去注意世間這種小東西的美麗了。”
畫師又說了一句孟凡聽不懂的話。
“攙著我起來吧,我想看看外麵的風景。”
畫師說著。
孟凡連忙將小狐狸放在一個竹筐裡,扶著畫師向木屋外麵走,小狐狸踉踉蹌蹌的爬出竹筐,跟在畫師和孟凡的身後,走幾步就摔一跤。
木屋外,太陽剛剛傾斜,說明正午剛過。
畫師在孟凡的攙扶下坐在了一把搖椅上,看著遠處的太陽,若有所思。
這天下午,孟凡例外的沒有作畫。
他心中總是有一種不安,那種不安,讓他靜不下心來,就是一直陪在畫師身旁,與他一同看著遠方的太陽。
小狐狸也趴在不遠處的地上,安靜的陪著他們。
不多時,黃昏到了。
畫師笑道:“我該走了。”
孟凡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眼睛一下子有些酸痛,他不明白是為什麼,伸手去揉,就摸到了水,拚命的揉,也擋不住這水流下來。
他哭的很慘。
卻沒有任何抽泣的聲音。
隻是在無聲的落淚。
止不住的落淚。
畫師沒有去看孟凡,一直看著遠方的太陽,笑著說道:“真好,真好。我已經經曆過無數次的生死,總是會想,我會死在什麼地方,死在什麼人的身旁,用什麼樣的方法死去,是轟轟烈烈麼?沒想到,我死在了自己的家鄉,死在了自己的身邊,死的這麼安詳,真好啊,真好啊……”
孟凡根本顧不得畫師說了什麼,他隻是吃力的道:“師父……”
“為什麼哭啊?”畫師安詳的問道。
孟凡揉了揉眼睛:“我……我怕……再也見不到師父……”
“怕什麼啊。”畫師笑道:“哦,對了。你說過,如果一輩子都隻吃鹹菜稀飯,也會快樂,但如果一次,吃到山珍海味,之後再也吃不到了,就會很痛苦,曾經擁有再失去,比從未擁有,還要痛苦,師父錯了,師父不應該出現在你身邊的,真的不應該。”
孟凡拚命的搖頭:“不……不……如果再來一次,我,我還想遇見師父,哪怕我知道,總會分彆,我也要一定要見到師父,一定要見到!”
他的聲音,不再抽泣。
也不再猶豫。
忽然,變得非常堅定。
“哪怕終究會失去?”畫師問道。
孟凡點頭:“也比從未擁有過要好!”
“如果你這麼想,那麼,也許有朝一日,你會再見到我。”畫師笑道:“你相信麼?”
孟凡愣住了。
畫師轉過目光,繼續看著遠方的太陽:“我不知道一個人足夠強大,能否逆轉生死,以前,我曾經以為,隻要我足夠強大,生死是可以改變的,但我一直沒有成功,可是,你與我,不同,隻要你這麼想,哪怕我死了,你總有一天,也一定會再見到我,一定會,到那一刻,你會恍然大悟,到那一刻,你會明白,會明白很多事。”
孟凡呆呆的站在原地。
畫師道:“我還想陪你,再書畫三萬裡呢。”
孟凡立刻上前,握住了畫師的手:“師父,你會沒事的,你會陪我書畫三萬裡的。”
畫師笑著摸了摸孟凡的頭:“當你自己書畫三萬裡,你就會,再見到我了。”
說著,畫師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布袋子。
這個布袋子,看起來很舊了,孟凡一眼就認出,這是烏鎮的東西,因為布袋子上有烏鎮的一些圖案,甚至能看出,這布袋子是烏鎮哪個心靈手巧的婦人做的。
顯然,畫師將這個布袋子,從烏鎮,帶到了這裡。
“師父沒什麼東西給你,這個布袋子裡的東西,你拿著。”
畫師將布袋子,遞到了孟凡的手中。
孟凡握著袋子,又抬頭看著師父,眼中的淚水,總也止不住。
畫師伸手擦去了他眼角的一點淚水。
“孟凡,不哭。”
這聲音,這麼熟悉。
孟凡一下子,有些恍惚。
他在噩夢中,每次被驚嚇,都隱隱約約,能聽到這個聲音!
就在這時!
畫師的手,垂了下去。
閉上了眼睛。
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孟凡嘴唇顫抖,手中的袋子,掉到了地上,袋子裡的東西,也滾落出來,但是孟凡沒有心思去看,他隻是呆住很久,很久。
然後對著畫師,跪了下去。
太陽落下。
一點點晚霞的餘光照耀著山坡。
山坡上,年輕英俊的畫師躺在搖椅裡,安詳的,好像睡著了。
孟凡跪在地上,淚水不斷打濕泥土,他拚命的忍住,忍住。
師父說,不哭。
所以要忍住,不哭。
孟凡強撐著,讓自己站起來,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輕輕蹭著他的腿,是那隻靈動的小狐狸。
小狐狸,將袋子裡滾落出來的東西,推到了孟凡的麵前。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平常的東西。
好像一顆鵝卵石。
是一顆黑色的珠子。
孟凡伸出手,將珠子撿起來,放進了懷中。
他將師父埋好,立了石碑,師父始終沒有留下名字,於是孟凡隻能寫上,天下第一畫師。
為師父守孝七日之後,孟凡裝好行囊,帶著毛發終於長齊,但還是很稚嫩的小狐狸,拍了拍胸口,摸到了那顆黑色的珠子,下了山。
他要回烏鎮。
他要,繼續修煉武道。
因為師父說,隻要他努力,他終有一日,會見到師父。
也因為,他終於明白了。
從未擁有過,掩耳盜鈴的閉門不出,是悲哀的。
沒有什麼,是永恒的,曾經擁有,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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