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的意思也是覺得豐利同誌可能有意見,會鬨情緒,但經過研究,大家都認為豐利同誌有大局觀,一向服從組織決定,所以也就暫時定了下來。這事也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如果你也同意,我們就在常委上走個過場就可以了。如果有不同意見,就再放到常委會上具體討論。”葉石生淡淡地說道,目光不經意望向了窗外,“正好我也有一個關於燕省日報的調整的問題,還沒有形成成熟的想法,要是上常委會討論豐利同誌的問題的話,我就儘快拿出一個關於燕省日報的提議出來,一並提交常委會討論也好。”話雖然輕飄飄的,看似沒有什麼,實際上明白無誤地告訴崔向,如果你同意,一切好說,燕省日報的事情暫時放到一邊。如果你反對,好,兩件事情一起提交常委會討論。崔向沒了主意。葉石生現在的強勢超出他的想象,不但沒有一點退讓之意,反而意氣風發,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意。而且政治智慧圓熟,手腕出其不意,態度鎮靜自若,完全出乎崔向的意外,徹底打亂了他的部署。聯想到他剛進來時錢錦鬆在場時的情景,崔向明白了什麼,錢錦鬆現在成了葉石生的智囊了,但問題是,以前也沒有發現錢錦鬆有這麼高超的政治智慧呀?他來燕省兩三年了,一直碌碌無為,怎麼突然之間也變得高明起來?真要提交到常委會的話,看葉石生的架勢,以及他運籌帷幄的態勢,還有上述兩件事情已經得到了範睿恒和梅升平的點頭,通過的可能性甚至不用猜測。賭輸了?崔向大為沮喪,國家日報發表的程曦學的文章,以及在燕省日報上的造勢,還有點明了有首長的關注,怎麼都壓不住葉石生前進的腳步?為什麼?一向軟弱的葉石生怎麼突然就強硬了起來?他難道又有了什麼依仗?崔向心思飛快轉動,最讓他不想見到的場景卻真實地出現在眼前之時,他才發現,葉石生再軟弱,再耳根軟,他也是名正言順的省委書記,是一把手,他的話無形之中時刻都能給人以極大的威壓,讓人不得不退讓三分。怎麼辦?崔向一時左右為難。如果就此認輸,以後在葉石生麵前如何抬頭做人?以後如何在省委裡麵立威?最主要的是,現在認輸就等於完全放棄剛剛辛苦建立起來的優勢!但不認輸,真要提交到常委會的話,一番唇槍舌劍之後,麵對書記和省長的一致口徑,中間派的常委肯定會支持書記和省長,最後還是一個失敗的下場。認輸和不認輸,都不甘心!崔向一咬牙,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經過我的慎重考慮,豐利同誌擔任老乾部局局長的職務是合適的,我表示讚成。我提議市政府秘書長鄭冠群同誌接任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一職。”“鄭冠群?”葉石生對鄭冠群沒有印象,但卻清楚鄭冠群一定是崔向的人,崔向是以退為進,搬開豐利可以,但要安排他的人接任,等於是大家都各退一步,“你將名字報到組織部,由升平同誌按照程序進行審核考查,符合條件的話,就由組織部提名。”梅升平肯提名才怪,不過崔向會想辦法讓梅升平妥協。隻要梅升平抬手放過,再有馬霄的堅決支持,又有他的大力推舉,葉石生也應該照顧一點,退讓一步。政治要有平衡和妥協才能維護安全團結的局麵,葉石生將燕省日報的事情高高抬起,又輕輕放下,何嘗不是一種妥協?不過崔向也清楚,其實鬥爭才剛剛開始,下一步在燕省日報上的宣傳戰才是重點,就看誰能在辯論之中占據上風了。不過接下來的論戰就不是平衡的政治遊戲了,而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文字戰爭,不見刀光劍影,但殘酷程度一點也不比麵對麵的唇槍舌劍差上多少。而且還是要全看真本事,就看誰更有文采更有說服力更有見解了。崔向不無自信地想,有程曦學出麵,有馬霄邀請一流的專家學者撰文,燕省各大專家教授的精英全部被他們收攏在陣營之中,葉石生就算貴為省委書記,在燕省也請不到一流學者了,他想在宣傳戰上獲勝,隻怕要做白日夢了!崔向告辭離去,他不知道的是,他剛一離開葉石生的辦公室,葉石生就一臉慘白地頹然坐在椅子上,再也沒有了一絲精力一樣,半天沒有動彈一分。過了半響,他才恢複了一點精神,搖頭說道:“省委書記也不好做,要不是一口氣硬撐著,還真頂不住……”葉石生是強提著一口硬氣和崔向硬碰硬的,就想拚上一次,不能再軟弱下去了。因為他也知道,此次碰撞事關以後誰在省委裡麵立威的大計,不能退讓。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弱點,隻要鬆一口氣,就有可能被崔向牽著鼻子走——幸好,最終還是崔向退卻了,他險勝一局。但此局奠定了葉石生的信心,也讓他對掌控以後的局麵更有多了自信。不過葉石生也清楚地認識到一點,就是他的底氣來源於範睿恒和梅升平兩大實權人物的支持,一件事情,如果有他們二人和他站在一起,基本上就算有反對的聲音,也很難形成氣候。葉石生又平靜了一下心情,深呼吸幾口,對外麵說道:“麻秋,電話通知錦鬆一下,讓他安排一下晚飯的問題。”麻秋敲門進來,恭敬地說道:“葉書記,剛才秘書長已經來過電話了,說是安排好了,不過他又問,說是夏想對森林居比較熟悉,是不是叫上夏想一起?”葉石生微一沉吟:“可以。”麻秋點頭,剛要回到外間,葉石生又說了一句:“你也一起去吧。”麻秋愣了一愣,知道葉石生是因為剛才的事情而特意照顧他,不由心中一熱。葉石生因為高成鬆事件之後,中央又三令五申要各級領導嚴格要求秘書,就很少和他有公事之外的來往。表麵身為省委書記的大秘書,麻秋卻心裡十分清楚他和葉石生之間中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麻秋一臉感動地點點頭,見葉石生臉色不太好,就回到外間給他倒了一杯水,衝了一包參茶送了過來。夏想還在辦公室中一邊猜測葉石生的態度,一邊琢磨著下班後找一個時間給連若菡打個電話,商量一下孩子姓氏的問題,眼見到了下班的時間,剛想收拾東西出門,一抬頭,卻見錢錦鬆一臉笑容地站在門口。錢錦鬆一臉和善地衝眾人打著招呼,然後徑直來到夏想麵前,夏想恭敬地問了一聲好,還沒開口,錢錦鬆就先說道:“跟我走,一起去吃飯。對了,要不要現在給家裡請假?”古玉在一旁促狹地笑道:“不勞秘書長費心了,我幫夏處長打請假電話好了。”夏想不滿地瞪了古玉一眼,嫌她故意搗亂,錢錦鬆卻不由多看了古玉一眼,眼中閃過疑惑之意。不過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笑道:“怎麼,小夏擔心殊黧吃醋?沒關係,到時我替你作證。”難得秘書長開個玩笑,夏想就大度地說道:“我家殊黧通情達理,才不會吃醋。比起方格的藍襪可是強多了,是不是方格?”方格從小在高官家中長大,雖然錢錦鬆是省委秘書長,也沒有一點膽怯,笑嘻嘻地說道:“男人要愛護女人,愛護她們就得多讓著她們。我家藍襪管我是出於對我的信任,要是她不信任,怎麼會天天翻我的錢包?”一句話說得連錢錦鬆都笑了,他也知道方格的來曆,就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男女關係也一樣,要張弛有度才好。管得太嚴,弦繃得太緊,就過猶不及,容易突然斷裂。”方格打了個立正:“秘書長高見,受教,受教!回去我就教育藍襪,告訴她,要聽黨的話才不會犯錯誤。”錢錦鬆為人倒也和氣,一點架子也沒有,和眾人又說笑幾句,才和夏想一起離開辦公室。他們一走,鐘義平就感慨地說道:“作官當學錢錦鬆,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笑容滿麵,讓人如沐春風。”方格上前拍了拍鐘義平的肩膀:“真沒發現,原來一向老實巴交的你,竟然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馬屁高手,佩服,佩服。可惜的是,人都走了你還拍的哪門子馬屁?早乾什麼去了!”古玉卻沒有被方格逗笑,對方格和鐘義平的話置若罔聞,呆呆看了錢錦鬆遠去的背影,心想以前不覺得,今天一見,怎麼感覺好象認識錢錦鬆一樣?夏想下樓,聽錢錦鬆說明一起吃飯的緣由,心思一動,說道:“我有個想法想向秘書長請示一下。”“有話就說,在我麵前彆打官腔。”錢錦鬆笑嗬嗬地說道。“我想多請一個人,他肯定是葉書記想見的人。”“誰?你怎麼知道葉書記想見誰?”錢錦鬆饒有興趣地問道。“高老,就是高晉周副省長的父親,他是國內設計界極有名望的專家,可以說是設計界的泰鬥人物。而且他現在是遠景集團的總設計師,也是經濟顧問,相信他對目前國內的經濟結構,以及產業結構的調整,也有自己的見解。”雖然錢錦鬆還沒有透露任何有關碰頭會的消息,不過從他的笑容上夏想可以斷定,葉石生選擇了應戰!既然選擇了應戰,就必然需要各方麵的專家。高老雖然不是經濟學家,但憑借他在業內的名氣以及聲望,也有足夠的號召力。夏想雖然不知道高老的立場,但他相信以高老的開明和眼光,對產業結構調整肯定是支持態度。錢錦鬆微一思忖,說道:“我請示一下葉書記。”夏想也沒有閒著,跑到一邊給高老打電話。葉石生如果肯見高老的話,也要高老有時間才好。不過夏想也相信高老會願意和葉石生見上一麵,高亞周來到燕省時間也不短了,基本上被邊緣化了,一直沒有什麼作為。有和葉石生走近的機會,高老為了高晉周,也是樂意出麵的。果然,高老接到了夏想的電話,聽夏想一說,很高興地說:“隻要葉書記發話了,又有小夏的麵子在,我自當奉陪。”剛放下高老的電話,錢錦鬆就請示完畢,說道:“葉書記同意了。”夏想提前趕到森林居,先準備一下。雖然說葉石生低調前來吃飯,但省委書記畢竟不是常人,很容易被顧客認出來,鬨出烏龍事件就不好了。楚子高正好也在,聽夏想說省委書記要來,著實嚇了一跳。大官他也見過不少,但省委書記還真沒有見過活人。夏想吩咐三點:“一是飯菜你親自經手,二是你負責送菜上來,三是找一個側門上樓,彆驚動彆的客人。”楚子高忙不迭一一應下,高興地忙碌去了。不多時,高老趕到了。高老就在附近的珍藏苑和典藏居的工程部,離森林公園很近。夏想和高老少說有一個月沒見過麵了,一老一少一見麵,親熱地說個不停。珍藏苑和典藏居的工程已經進展了三分之一,工期不快,因為要出精品,所以寧肯慢工出細活,也要打造出燕市精品住宅,至少也要保證在十年之內,無出其右者。高老信心十足,說道:“寧肯不賺錢,也要打出遠景集團隻出精品的名氣。我相信,珍藏苑和典藏居隻要一推向市場,就會非常暢銷。”遠景集團堅持的原則是,在工程沒有進展到二分之一前,不預售。不過也正好應了無心插柳的老話,遠景集團本意是想精心施工,不搞預售來影響工期,但許多看房者卻以為遠景集團的房子過於暢銷,生怕搶不上,都紛紛主動要交訂金訂房。結果反而造成了饑餓銷售的效果。夏想感歎,房地產市場火爆的初期,怪不得隻要能批來地皮,就能一夜之間造就一個房地產商。有了地皮就能找到建築隊伍,現在建築市場是賣方市場,為了接到工程,都要墊資施工。所以就有了靠關係得到的地皮,借建築公司的錢,蓋出預售的房子,騙銀行的貸款,快速造就房地產大亨的四步法。趁葉石生沒來之前,夏想簡單說了說宣傳戰的事情。“程曦學此人,我認識,也打過交道。”高老眯起眼睛,似乎在想起久遠的往事,“最早在他還沒有成名之前,他當時還不是中大的教授,正在中大求學,住在一個小胡同裡,上班的話要坐12路公共汽車。但他每天都坐7路車走,彆人都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卻是明白得很。因為7路車通往國務院,他每天不是求學,而是跑關係。從那時起,我就覺得他更適合從政,而不是做學問。”“不過沒想到後來他還是成了中大的教授,可能是他想從政而不得其門,隻好退而求其次了。當了教授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默默無聞,在學術上沒什麼成就,在教學上也不突出。如果不是後來一次政治上的突發事件,程曦學抓住機遇果斷表明立場,並且發表了一篇立場鮮明的文章,立刻得到了高層的賞識,從此程曦學平步青雲。和高層接近之後,又陸續發表了不少契合高層心意的文章,最後得到了高層的認可,成為經濟顧問,因此才聲名鵲起……”夏想了解了程曦學的過往曆史之後,不由笑了:“程教授還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知道什麼是終南捷徑。”“他確實聰明,有眼光,也有膽識,就算說是當時是投機成功,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高老對程曦學的評價還算客觀,“不過他身為學者,太醉心於名利了。後來也出過幾本著作,還算不錯。再後來就在學術上沒有什麼作為了,不過活動倒是出席了不少,名氣也越來越大。”夏想點點頭:“學而優則仕,隻不過,進入仕途之後,就又將學問拋到了一邊。就算學問還在,但本心不在了,沒有了客觀的立場,再高的學問也就失去偏頗了。”高老深有同感:“這也是國內不出世界級的大師、不獲諾貝爾獎的緣故。獨立、客觀、公正地做學問,說說容易,在國內的大環境之下,想要做到很難。程曦學的選擇也沒錯,國內有幾人能堅持客觀的立場?你可以堅持你的立場,但你發不出自己的聲音,也是無用。”高老一生隻做學問,沒有從政,對此是深有體會,觸動了往事,不免感慨。說話間,葉石生和錢錦鬆趕到了。夏想就急忙向前迎接葉石生二人,又主動為葉石生介紹高老。葉石生也聽過高老的名字,知道他在設計界內是德高望重的泰鬥級的人物,也是十分客氣。所有政客都對學者客氣有加,也是國內的共識。學者代表了一種氣節,代表了文化的至高點,尊敬學者,就是尊重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