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表麵的裂縫越來越多。
安東再次用手試探了一下四周的壁壘, 似乎覺得這次差不多可以成功了,他猛地抬起自己的“腿”……或者尾巴?
“啪——”地一聲。
尾巴重重地打在了壁壘上,隨著有光從越來越大的裂縫外傳來, 安東看見了鎏金色的絢麗鱗片。
那是他自己尾巴上的鱗片。
像星光一樣,有著讓人目眩神迷的光彩。仔細看,上麵還有線一樣勾勒出的紋理, 仿佛某種神秘的圖案。
——但這是一條魚尾巴。
安東微微睜大眼睛, 抬起自己的尾巴尖。巨大的尾鰭像是展開的扇麵一樣,流溢著撲簌著,比薄紗還要朦朧輕緩, 讓人不由隨著它的浮動放輕了呼吸。
這個……有點好看哦。
而這時, 隨著少年的幾度努力,化石終於徹底碎成了一塊塊。
就像是一座最終垮塌的堡壘,露出了裡麵一直以來保藏的珍寶。
外麵投進的光線照亮了少年的視野,而少年倏然出現的身影,也讓這片空間驟然明亮。
時間在這一秒仿佛被無限拉長,所有人的呼吸瞬間屏住, 他們像是一下子見到了什麼太過刺目的東西, 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然而心中受到的衝擊又讓他們不願意閉起, 於是竟讓眼睛酸得發澀。
“這,這是……”有人踉蹌著朝前走了一步。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兩眼因激動而震動, 因恍惚而失神。
但是沒有人顧及他。
因為所有人如今的心神, 都被眼前出現的少年緊緊攥住。
金色的深海人魚靜靜地臥在碎石之間,尾鰭輕輕抖動, 像在試探感知著這個世界。
他迎著光照微微眯起眼睛, 剔透的眼瞳瞬間蒙上了一層氤氳的光, 像夢幻的虹彩。順滑的淡金色長發輕輕地搭在他身上,幾縷貼在他的脖頸、臉頰,一雙扇形的耳鰭從發絲間隱隱露出,像點綴的冠冕。
但這一切都沒有他們在看清對方的臉時受到的衝擊大——
那是一張能夠讓任何人陷入瘋狂的臉。人看見他的時候,甚至一下子頭腦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也不願再想。
好像一下子,人所有感知到的常識被推翻,他們的信仰理智在一瞬間嘶吼著潰退,隻餘下一聲微弱的歎息:“我所見的,真的是切實存在於這世上的美麗麼……”
他們幻聽見天使在高歌,群鳥在振翅,唱頌著“世間至美的化身,終於降臨於此”!
安東奇怪地看著一群忽然凝固在原地的人,他覺得周圍的環境有點像海洋博物館。
因為牆壁上噴吐著海洋動物的圖案彩漆,旁邊還有一些大概用於介紹的字跡,頭頂是小海豚的式樣風鈴,他甚至還看見了一個販售各種卡通魚類周邊的紀念品專櫃。
“遭到不明撞擊,請各位遊客不要驚慌,聽從廣播指揮有序從B5通道撤離——”
頭頂安裝的廣播內傳來這樣的聲音。
人群的尖叫聲隱隱從另一側傳來,夾雜著混亂的腳步聲。
安東聽著那些動靜,尾巴有些心虛地拍了下,同時注意到了透明通道外聚集而來的魚群。
這裡大概是在海底。透明通道的玻璃外,成群結隊的魚正懸停在水中,有大有小,一隻距離他最近的鯨魚甚至探過了頭,隔著一層玻璃虛空蹭了蹭他。
在腦袋撞上玻璃的時候,這層阻隔顯然讓鯨魚有些焦躁,它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吟叫。
鯨魚的叫聲極具穿透力。
那聲波層層擴散開去,讓周圍越來越多聚集而來的魚類都隱隱暴動起來,仿佛在為了同一件事煩惱。
安東望著它們,但比起
其他受到驚嚇的人,他絲毫不覺得這密密麻麻的龐大集群可怕。他的手掌輕輕按在玻璃上,對外麵的海水產生了渴望。
好吧,看來這回是徹徹底底的水生生物了,比起乾燥的室內,他顯然更適合在海洋裡暢遊。
這麼想著,安東的喉頭微微滾動,他就像是本能般,再度發出了最初的歌吟——
在廣播的通知後,通道內原本的人群早已疏散一空。
這歌吟便在空蕩蕩的通道內越傳越遠,空靈回蕩。
安東也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意義,他隻是在本能地這麼做了,像在呼喚什麼。
透過建築鋼筋鐵骨的壁壘,一層層的聲波穿透而過,擴散開去。
就那樣一直往下,往下……穿過淺海,穿過魚群……一直抵達這片海域最深最神秘的深處……
而在那常人無法抵達的地方,一些長著魚尾的修長身影,本來正遍布在海底各域。
祂們本來也在唱歌,以聲音馭動潮汐和海水,加固這顆星球遍及天上天下的水道。
每年,隻有這個時候,外界的生物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祂們的痕跡。
祂們的歌聲相互獨立,互不乾擾,一如祂們保持距離、互不乾涉的彼此。
但偏偏又能夠神奇地融合在一起,相輔相成——就像由無數分布各地的獨唱者,組成的大合唱。
一條條魚群拉起長長的隊伍,仿佛遊行一般穿梭在各個海域之間,就像一串串彩帶。
這些魚群大多跟隨於不同的深海人魚,每條深海人魚都有嚴格劃分的領地,比最精密的格子框還要嚴謹。而潮汐節期間,是這些分屬不同領地的魚群,唯一能夠自由串門的時候。
它們狂歡般造訪不同地域,欣賞風景。年輕的魚類將自己的鱗片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它們希望能夠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來一場大自然恩賜的浪漫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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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年中最熱鬨的時候,整個海洋都在歡騰。
但是突然,“大合唱”裡介入了一道奇異的聲音。
深海人魚對整片海域的任何變化都了若指掌,而那儼然不是屬於任何一個已知同族的聲音。
一名深海人魚驀地停住了聲音。
祂忽然抬頭,海藻般的長發浮動起來,目光瞬息變得無比空洞渺遠,仿佛一直看向水光浮動的海麵。
——他並不是第一個。
等到越來越多的歌聲從各方停下的時候,歡騰的海中竟然詭異地出現了一秒的寂靜。
那些啟智的魚群都跟著止住了手舞足蹈,有些不安地扇動了一下耳鰭。
魚群們麵麵相覷:怎,怎麼啦……?
作為配樂“啪啪啪”拍手的貝殼類,都停下了鼓掌。
這是哪一年潮汐節,都未曾出現過的狀況。畢竟人魚實際上不太喜歡熱鬨,祂們一般都會早早地完成調節水道的任務,然後回到各自的領地去,在這期間,祂們幾乎不會被其他任何事情分心或轉移注意。
也可以說,在這星球幾乎所有的生物眼中,祂們自身就是這世間最引人注目的神跡,還有什麼能夠勝過祂們自己?
然而,眼前的這一幕確實發生了。
失去了歌聲控製的海流進入短暫的懸停狀態,靜靜地流淌著,並沒有繼續推進。
剛從博物會逃回海麵上的遊客們也發現了這一幕,剛剛平複下來的心潮,再次變得驚疑起伏。
有海族吹響了聯絡並問詢的號角,向這顆星球的主人請示:“各位值守,是海底出現了什麼變故了麼?”
“值守官”,是這顆星球對於深海人魚的尊稱。來源於祂們喜歡輪班執政的傳統。
下一秒,沒有人回答,
但是所有的深海人魚都動了。
祂們在海中的遊行速度簡直超乎想象,操縱海流推進自己,更是像呼吸一樣簡單。
無數“炮彈”從海底激射而起,留下白色的滾滾白浪泡沫。一臉懵逼的魚群頓在原地。
而在所有深海人魚的眼中,祂們以海水作為媒介,已然看見了那個在海底通道內,以手掌抵著玻璃的金色身影。
隻可惜距離的位置太遠,透過海水傳達過來的畫麵十分模糊,看不清更加具體的模樣。
——那個聲音來自於那個少年。
幾乎所有深海人魚都頃刻間確認了這一點,一些人魚的眼睛驀地深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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