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深處,有一座廢棄的神殿,那裡已經長滿了荒草,大概生活在帕特農神廟之中幾十年的老人也並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座古老的神殿,無人問津。葉心夏與海隆往廢棄神殿中走去,那一條逐漸被染紅的溪水小道也正好沿著廢棄神殿的兩旁流淌而過。陽光被濃密的樹蔭給遮蔽,藤蔓交纏在廢棄神殿的殘恒斷壁之中,當葉心夏踏入到那破敗的大門時,廢棄神殿裡一雙雙眼睛共同注視著她,注視著她的到來。廢棄神殿內已經有很多人,他們大多數身穿著黑色的衣裳,隻是每個人身上都沾著血跡,濃濃的血腥味彌漫開來……葉心夏注視著他們。他們都是這次帕特農神廟屠戮黑教廷人員的功臣,可看著他們每個人的臉龐,葉心夏心中湧起一陣酸楚。“你們是帕特農神廟的英雄,可接下去你們不得不逃亡,為我逃亡,為這件事的真相逃亡,為了帕特農神廟逃亡……”葉心夏感到無比內疚。她彆無選擇。這是唯一能夠守護帕特農神廟數千年根基的辦法,也或許是自己太過無能,隻能夠犧牲這些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騎士們。“你們追隨我,相信我,我卻不能帶給你們真正的光明,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神女,我愧對大家。”葉心夏彎下了身子,向這些為自己除掉黑教廷的騎士屠戮者們深鞠躬。這些人……得離開帕特農神廟。而且他們接下去還會遭到通緝,更甚至會被魔法協會追殺,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能夠澄清自己的身份。他們將繼續扮演下去,成為人們唾棄的,成為四處逃亡的,成為在人們眼中“真正的黑教廷成員”。可他們是榮耀的騎士啊,一路上陪伴自己一同經曆了這些神廟戰爭的勇者,他們的精神值得欽佩,他們在自己這個神女走投無路的時候,更自願站出來執行這場帕特農神廟屠戮計劃。葉心夏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們,他們是一群犧牲者。“陛下,我們從未想要得到什麼,追隨您,是我們心之所向,您想要的未來,也是我們想要的未來,我們有著共同的理想,隻因您還在堅定不移的走著這條我們所有人都認為問心無愧的道路,神廟的黑暗,是由我們親手撕碎的,這就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榮耀!”金耀騎士薑彬半跪了下來。他的雙眼被黑布蒙著,儘管他什麼也看不見,甚至看不清葉心夏的模樣。可他明白麵前的神女,才是他們所有人值得追隨的神女!她敢於直麵一片汙濁的黑暗,她從不屈服自己的命運,最重要的是她和他們所有真正守護神廟的騎士一樣,哪怕站在腐爛肮臟的泥潭裡,也依舊在追尋光明,從未放棄過。其他騎士們也紛紛跪了下來,包括一直在葉心夏身邊的女騎士華莉絲與騎士殿殿主海隆。加上殿主海隆,此時這座廢棄的神殿裡一共有一千零一個人,他們每個人今日雙手都沾滿了鮮血,他們和葉心夏一樣必定遭到整個世界的唾棄,可他們清楚他們是為了什麼才這樣去做的,而且絕對不會有一絲絲的動搖與懷疑。沒有精神洗禮,也沒有榮耀洗腦,而是每個人都清楚這一場在神廟中進行的屠戮,是為了更好的將來,不是為了自己,也不純粹是為了神廟……“走吧,你們快走吧。”葉心夏對這一千零一名騎士說道。他們是帕特農神廟最大的功臣,卻必須逃亡。黑教廷的印記,將伴隨著他們的一生。而且神廟存在一天,他們便永遠無法被承認,因為一旦他們道出了真相,便意味著葉心夏是黑教廷教皇的這個事實也會揭曉。人是很複雜的生命。哪怕他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葉心夏也依舊無法洗脫黑教廷教皇的這個罪惡額紋,她代表神女,她永遠都不能與黑教廷有一絲絲的牽連,更何況還是黑教廷的教皇!!這個秘密,將隨著黑教廷的滅亡永遠的埋葬下去,一旦被揭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葉心夏也彆無選擇。禮讚第一日,最應該賜予榮耀的是這一千零一名騎士,是殺死了意大利紅衣大主教的華莉絲,是殺死了撒朗的騎士殿殿主海隆,是這些藏身在人群中將黑教廷人員一個個清除的黑衣騎士們。而他們從今天開始卻將永遠離開帕特農神廟,永遠背負著黑教廷的身份,為葉心夏永遠守護著“教皇身份”的秘密!葉心夏轉過身,她已經沒有勇氣去看他們的臉,他們的眼睛。華莉絲和海隆跟隨著葉心夏,送她離開這裡。可剛走出神殿沒有幾步,葉心夏突然紅了眼睛,她看著華莉絲,有些控製不住情緒的問道。“華莉絲,如果有一天你被魔法協會的人緝拿了,被作為真正的黑教廷人員帶到我麵前,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你們任何一個人被當做肮臟的黑教廷殺害,我都難以接受……華莉絲,你讓他們先留在那裡,我會想儘一切辦法將你們留下,將你們留在身邊。”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一定還有其他方式,可以即為他們洗刷這場屠戮的罪名,又可以讓他們榮登殿堂,他們不應該一輩子躲藏,更不應該冒著被這個世界通緝獵殺的危險。尤其是一想到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出現在自己麵前,自己一定會崩潰的。黑教廷是鏟除了。可他們該怎麼辦,這一千零一名騎士,他們……“您不用為我們擔心,我們有自己的安排。您已經做得夠好了,換做是我,大概早已經淪為黑教廷的傀儡,甚至還不自知。您洞悉了這一切,您背負得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沉重,您也為整個早已經深陷在黑暗沼澤中的神廟找尋到了唯一出入。”華莉絲安慰葉心夏道。葉心夏不這樣做,會死更多更多的人。一個被黑教廷掌控的帕特農神廟,將無法想象之後的歲月,多少無辜的人會遭到迫害,多少心向光明的人會走投無路,人性的惡將會被飼養到極致。是葉心夏阻止了這一切,她心是何等的堅韌,才能夠在這樣崩塌的神廟中堅守自己。神廟哪裡需要神明啊。他們這些人追尋的也不是神的光輝,僅僅是葉心夏這份在淤泥中還不曾被侵蝕的人性光芒。“可是……”葉心夏還想說什麼。這時海隆已經朝著華莉絲遞了一個眼色,華莉絲立刻扶著葉心夏,想扶她回到神廟中休息。神廟還需要葉心夏。她不能在這裡繼續逗留。風波還未完全平息,葉心夏必須立刻回到神山中,以她神女的形象向世人宣布,她一定不會放過這場屠戮的“凶手”!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很多,這個時候的葉心夏,一定不能有半點感情,哪怕是對這一千零一名屠戮騎士的絲毫愧疚,一旦她有了情感,就會露出破綻,就會被識破,甚至給了黑教廷的殘黨可趁之機。海隆此時快步走向了廢棄的神廟。華莉絲扶著葉心夏,讓她離開這裡。但葉心夏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看著海隆匆忙的背影。華莉絲一直在試圖分散葉心夏的注意力,希望她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接下去怎麼處理這座千瘡百孔的神廟,但葉心夏實在太能夠洞悉一個人的情緒了,哪怕是華莉絲臉上劃過的一瞬間不安,也被她察覺了。“陛下,您……”華莉絲想要阻止葉心夏。但葉心夏卻掙脫開了華莉絲,她回頭往那座廢棄的神殿走去。走著走著,葉心夏變成了奔跑,最後更是衝向了那座廢棄的神殿。“海隆,住手!!!”葉心夏到了神殿前,大喊道。就在要離去的那一瞬間,葉心夏察覺到了。她絕對不能讓海隆這樣做,他們全部都是自己最尊重的騎士,如果海隆為了讓他們守口如瓶而做出那樣殘忍的事情,葉心夏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通紅醒目的鮮血溢了出來,衝回到這廢棄的神殿那一刻,映入葉心夏眼簾的正是一大片鮮血,正從那些身穿著黑衣的騎士們的脖頸上湧了出來。血溢得太快,溢出得太多,以至於頃刻間將他們衣襟全部染紅,以至於他們腳下的青苔灰石磚被塗抹成了一片豔麗至極的血潭!!“陛下……”站在最前麵的幾名黑衣騎士,他們有些驚愕的看著奔回這裡的葉心夏。而葉心夏更似被眼前這一幕給震撼得魂飛魄散!!她洞悉到了某種可能,那就是海隆為了這一千零一名騎士永遠守住這個秘密,而將他們全部埋葬在這座廢棄神殿……所以她不顧一切的奔回來。她要阻止海隆!然而葉心夏永遠都想不到的是,割開這些騎士喉嚨的人並不是海隆,而是這一千名騎士自己!整個廢棄神殿,屹立著整整一千人,他們站姿依舊挺拔,他們在自己離開的那一會甚至沒有挪動半步,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柄黑刃,他們用這柄黑刃,割開了他們自己的喉嚨。於是一千道動脈傷口,嫣紅得觸目驚心,共同順著脖子流淌下來畫麵更震撼至極!!“不不不,彆這樣做,彆這樣做,彆這樣做!!!”葉心夏呼喚著神魂,她要救活這些已經為神廟付出了巨大犧牲的黑衣騎士們。“人,會改變的,哪怕再堅定的意誌都會隨著時間,都會隨著情緒的累積,都會隨著塵世間的惑力而改變。”“我們不想背叛您。”“也不容許將來的自己背叛您。”時間會改變一個人。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不被時間侵蝕。每個人隻能夠做當下的自己。所以這一千零一名黑衣騎士,做出了這個抉擇。對他們而言,這同樣是一種守護。她值得他們所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去守護。神魂在葉心夏的身上浮現,她想要以複活之術來讓這些人活過來。神光耀眼,將整個廢棄的神殿都照耀得通明無比。然而複活神術也隻能夠救活一個人,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還必須是願意活過來。這一千零一名騎士並不願意死而複生。他們的血溢出的越來越多,哪怕儘可能的去保持著站姿,仍舊成片成片的倒下。要知道葉心夏現在掌握著這個世界上最高明的法術,卻無法喚回這一千零一名黑衣騎士的生命。葉心夏的白裙徹徹底底地的被染紅了。她在血潭之中淚如泉湧。這是她成為神女的第一天,她卻複活不了眼前的任何一個人。這份蒼白的至高無上……這刻骨銘心的守護……換來的究竟又是什麼??僅僅是一株向往光明的芽。在這個狂野野蠻的世界裡又是何等卑微、何等脆弱。帕特農神廟的燈火輝煌會持續整整一夜,可以看到一些穿著信仰僧袍的信徒,正在殷勤的用一桶又一桶水清洗著滿是血垢的台階。海洋那邊吹來一陣強勁的風,將帕特農神廟漫山遍野的芬花給摘了下來,贈給了整座神山令人沉醉的芳香。一個白色的身影,拖著還沒有完全褪去血色下擺的長裙,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纖柔軀殼,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神女殿。殿內,每個人都掛著笑容,手捧著一大束潔白無瑕的橄欖花,她們說的話,葉心夏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一直走,走到了屬於自己安靜的地方。有一個中年人,正緩緩的朝著葉心夏走來。“心夏,怎麼了?”莫家興看著葉心夏。這是多年來莫家興第一次看到葉心夏這幅樣子,怎麼會如此失魂落魄!不是應該歡慶嗎?不是應該為最後的競選勝利而開心的嗎?為什麼比付出了多年的努力最終失敗了還要難過!葉心夏抬起頭來,看著莫家興關切的模樣。“是不是很辛苦。很辛苦的話,我們就回家吧。”莫家興看到葉心夏這個樣子,更焦急不已。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想立刻帶著葉心夏離開這裡。彆人或許無法從她的平靜中看出她的情緒來,可葉心夏是自己女兒,莫家興很清楚她此時此刻是多麼崩潰和絕望。這個神女,不做也罷。如果會帶來這樣的結果,如果心夏是這樣艱難,倒不如回家。在家裡,至少還有他和莫凡。葉心夏在他們家裡,一直都是最寶貴的,莫家興和莫凡從來不會讓她受一點點的委屈,也不舍得讓她有一點點的難過。再看看現在的她。哪怕葉心夏一句話也不說。哪怕隻是看著葉心夏的眼睛……這雙眼睛,究竟是有多辛苦才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這讓看莫家興這個做父親看得忍不住要落淚。這還是自己和莫凡拚儘一切去嗬護的心夏嗎?如果知道葉心夏會變成現在這樣,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來這個地方。她本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從小就柔弱,雙腿行走不便的她即便處處需要人照顧,可在莫家興和莫凡的眼裡她就是這個家裡最重要的人。隻要看著她的眼睛,就能夠感受到她那份純淨的心靈,不曾受過這個繁雜世界的半點侵染,這樣的女孩會令人發自內心的想要去嗬護她,不忍心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在那個小小的家裡,也不過隻有自己和莫凡,卻能夠看得將心夏保護的好好的。為何到了這帕特農神廟,大幾千人都在圍著她,竟然還照料不好她,讓她像是經曆了無數個痛苦輪回,像是走過了煉獄魔窟那般。這個神女當得又有什麼意義?她應該留在大學裡,與那些和她一樣溫柔的人相處,感受著那些她喜愛的美好事物,安安靜靜的,和其他無憂無慮的女孩們一樣生活在那份嫻靜的歲月裡。“我們回家,不再管這裡的事情了,好不好?”莫家興繼續勸慰道。莫家興的話,讓葉心夏臉上的蒼白神情終於有了一些變化。她現在真的很想回去。如果能夠忘記掉這一切的話……隻是好不容易才遏製住的眼淚,又重新湧入了眼眶。“不哭,不哭,要是莫凡那小子看到了,一定會拆了這整座神廟的。”莫家興心疼急了,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她。葉心夏最後還是強行忍住了眼淚。她做著幾個深呼吸,儘管喉嚨和鼻腔都是酸楚的。“以前您和我說過,身邊的人若是過世了,可以在院子裡種一顆樹……”葉心夏有些輕微哽咽的問道。“是啊,我前陣子還為一位女士種了一顆梨樹……你要種在哪,爸幫你。”莫家興見心夏終於說話了,這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就那吧……”葉心夏說道。葉心夏用手指給莫家興看。那是一片山林,每每她睡醒時能夠看到的那片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