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殿下,您在哪兒呢?”
桂生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
十月的陽光依舊帶著幾分暖意,穿過一個個半紅半青的柿子,落到窗邊的書桌上。
微風吹拂,枝葉搖曳,陽光形成的光斑也隨之晃動,調皮地在一幅書法上來回跳躍。
但很快,光斑就不滿足於此。
它順著狼毫毛筆一路向上,映出骨節分明的手掌、清瘦挺拔的身形,最後在少年褪去幾分稚嫩的臉龐上流連忘返。
陽光的眷戀卻並未讓少年有絲毫分神。
他隻輕輕眯起了眼眸,讓密如鴉羽的睫毛垂落些許,凝神寫儘最後一分筆意。
看著這張工工整整的書法,南流景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毛筆放回到筆架上,向外走去。
“桂生,你找我有什麼事?”
聽到聲音,桂生微微偏頭。
南流景逆著光,站在廚房門口。
過去一年裡,他如竹子般往上躥升了一大截,就算在同齡人裡也是比較高的。
但變化最大的,並非他的外形,而是他的氣度。
那一身布料粗糙的灰衣,依舊難掩他身上的溫和清雋,靜靜立在那裡,已有了幾分靜影沉璧的意味。
“殿下昨天不是說想吃餃子嗎,我今天起床包了一些,您要是餓了,我現在就給您下。”
南流景眼眸微彎:“好啊,這個天氣就適合吃餃子。”
吃完桂生煮的餃子,南流景站在柿子樹下消食。
看著那些長勢很好的柿子,南流景高興地跟姚容說:“老師,再過幾天頭一批柿子就熟了,到時我要讓你第一個嘗。”
這個冬天,對南流景來說,是依舊值得期待的。
但對朝中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冬天實在太過寒冷。
朝堂上,文武相爭越來越嚴重,主和派與主戰派掐得你死我活,一場科舉舞弊案殺得京都人心惶惶,不知多少公卿世家一夕落敗,或橫屍菜市,或流放千裡。
前朝的形勢也嚴重影響了後宮,許多宮人悄無聲息死去,新承寵的周美人投湖自儘,五皇子更是因為一場風寒丟了性命。
在南流景的提醒下,五皇子比原劇情裡多活了一年。
但最終,他的結局還是沒有被改寫。
麗妃抱著五皇子的屍體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提著匕首去和貴妃拚命,被太醫強行灌了安神鎮靜的藥,才消停了下來。
可幾日後,玉妝宮裡有消息傳出來,麗妃因愛子夭折悲痛過度,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人寰。
針鋒相對數年,最終還是貴妃一脈技高一籌。
砰——
禦書房裡,永慶帝氣得將麵前所有擺件都掃到地上,怒罵道:“啟兒死了,她竟連麗妃都不放過。”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啊!”
內侍總管慌忙跪下:“陛下息怒。”
永慶帝雙手緊握成拳,額角青筋直跳。
息怒,他要如何息怒。
他以為麗妃和貴妃私底下鬥得再厲害,頂多也就是多死幾個宮人……
“害死了小五和麗妃,下一步,他們是要逼朕立後,還是逼朕立儲,亦或是……”
“他們要直接逼宮?”
內侍總管恨不得自己雙耳失聰。
陛下連這種話都說出口了,心裡隻怕是恨毒了貴妃以及貴妃身後的季家。
就連六皇子,估計也被一並遷怒了。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朕乃天子,怎麼能被臣子和妃嬪拿捏……”
月色如水,冬風冷冽,明滅不定的燭火中,永慶帝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這些年沒停過寵幸美人,前些年,他的後宮經常有好消息傳出來;六皇子出生後,他的後宮偶爾還有喜訊,但幾乎沒有孩子能平安長大。
貴妃那個毒婦是不是覺得,小五一死,太子之位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要是在平時,永慶帝絕對不會想起南流景,但這會兒,他突然就想起來了:他還活著的兒子,除了四皇子和六皇子外,還有一個皇子。
“冷宮裡那個孩子,今年應該有十歲了吧?”
內侍總管也不記得那個孩子了,但他記得昭妃是哪一年去的:“回陛下的話,那孩子虛歲有十四了。”
永慶帝驚訝:“居然都這麼大了。”
又有些厭惡地撇了撇嘴:“不愧是……果然命大。”
內侍總管不敢接這話。
永慶帝深吸口氣,下了一連串命令:“貴妃打理六宮,卻因疏忽致使五皇子病逝。傳朕的命令,收回貴妃身上的鳳令,罰貴妃禁足半年,以示懲戒。”
“四皇子生母張貴人,性情賢淑,生育皇子有功,升側四品婕妤。”
“南河,朕之四子,素來仁孝,從今往後由刑部尚書、戶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人教導他。”
猶豫了下,永慶帝還是皺著眉道:“冷宮那邊,讓梁光譽先去看看。還有,跟內務府說一聲,明年開春朕要選秀。”
內侍總管領命退下,心中卻不免感慨帝王薄情。
當初陛下有多寵愛麗妃,他再清楚不過。如今麗妃屍骨未寒,陛下不想著給麗妃一個交代,卻開始謀劃起明年選秀的事情。
***
梁光譽剛接近長信宮,姚容就察覺到了。
有感於前朝皇帝被太監把持,自大燁建朝起,太祖就建立了一個隻忠於皇帝的機構,取名為“暗閣”。
梁光譽是暗閣的人。
除了這層身份外,梁光譽還有一個明麵上的身份。
他是皇家禁衛軍副統領。
而禁衛軍,專門負責京城安危。
上輩子,因為某些原因,梁光譽也曾經和南流景有過幾次接觸。
隻是南流景沉湎於鵲兒的離開和桂生的死亡,小小少年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沒有表現出任何出色的才能,自然也就沒有入梁光譽的眼。
後來宮中爆發宮變,暗閣被季玉山連根拔起。
沒有暗閣保駕護航,沒有暗閣充當眼睛,南流景在皇宮裡兩眼一抹黑,處境自然艱難。
不過暗閣覆滅了,梁光譽卻僥幸活了下來。
在南流景登基為帝後,梁光譽一直護衛在南流景身邊。
起義軍兵臨城下那天,就是梁光譽問出了那句“起義軍入城,百姓、將士、大臣都有了安排,天子該如何自處”。
所以南流景才將那道禪位聖旨交給了梁光譽,讓梁光譽代為轉交給起義軍首領。
……
這輩子,姚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南流景錯過暗閣。
要收服暗閣,梁光譽會是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
想到這兒,姚容轉眸,看向水鏡裡倒映出來的少年身影。
南流景站在柿子樹邊,穩穩紮著馬步。待到時間差不多了,他撿起一旁的木劍,練了一套姚容教給他的劍法。
每一次出劍,發力都非常標準,足以看出他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力。
待劍勢一儘,南流景順勢挽了個劍花,將木劍拋回原位。
這一整套動作,行如流水,連姚容這個做老師的都挑不出什麼毛病。
梁光譽呢?
他能挑出什麼毛病嗎?
隨著姚容心念一動,水鏡裡出現了梁光譽的身影。
他趴在屋頂上,臉上滿是震驚錯愕之色。
姚容微微一笑。
看來不僅挑不出毛病,還被南流景先聲奪人了。
***
南流景不知道有人正在暗處偷偷觀察他。
他如往常一般,每天一大清早就起來紮馬步,下午練拳和劍法,偶爾還會去湖邊叉魚或做陷阱抓鳥雀,改善一下口味。
這天中午,南流景抓著一把黍米,來到結冰的湖邊。
他蹲下身設置陷阱,將黍米灑到陷阱附近。
沒過多久,天際出現了幾隻鳥雀。
就在它們即將落入陷阱時——
“你在做什麼?”
一道爽朗的聲音從南流景身後響起。
鳥雀被來人驚動,振翅而起,遠離陷阱。
南流景也不覺得可惜,從雪地裡爬起來,拍拍膝上薄雪,回身望去。
來人看上去約莫四十歲,身著明光甲,手持一把製式大刀,麵容平平無奇,卻又自帶一股懾人威勢。
南流景有些好奇地打量來人。
長信宮附近很少有人出沒,禁衛軍巡邏的時候也不會巡邏到這裡,這還是南流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禁衛軍之人。
“小孩,你在做什麼?”來人又問了一句,心底琢磨著這孩子不會被他嚇到了吧。
好在下一刻,南流景回答了他的問題:“這不是很明顯嗎,我在布置陷阱抓鳥啊。”
梁光譽:“……”
梁光譽扯了個拙劣的借口:“我剛剛沒看到。”
南流景點點頭,沒有再理他,繼續蹲守陷阱。
梁光譽瞪著眼睛,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南流景開口,隻好主動問:“剛剛鳥雀就要落網,卻被我給驚走了。你不生氣嗎。”
南流景頭也沒回,平靜道:“沒什麼好生氣的。”
梁光譽仔細打量了下南流景的神情。
以他的城府閱曆,能肯定南流景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沒有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
梁光譽蹲到南流景身邊,問他是哪個宮裡的人,又問他這個陷阱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嗎……
南流景側頭看向梁光譽,臉上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無奈,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梁光譽的問題。
但他不知道,他越是這樣,梁光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