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摘星沉著臉出了寢房,一直走到空曠之地才勉強壓下惡心的感覺。他雖然是全陰體質,卻除了每年兩次陰寒之症發作,從未有過彆的病症,如此明顯的不適還是第一次。
趙無塵愛子如命,趙少卿的日常飲食必然不會出紕漏……若那碗粥沒問題,便是他出問題了。謝摘星沉思片刻,冷著臉一抬手,半空瞬間劃出一道黑霧,兩個魔將跳了出來。
“少主。”
“少主。”
“守好禦劍宗,一隻蒼蠅都不要放出去,”謝摘星冷淡開口,“我需要閉關一日。”必須弄清自己反常的原因。
魔將垂首行禮:“是!”
另一邊,趙少卿的寢房裡。
雖然不知道謝摘星發生了什麼,但他走了之後,氛圍瞬間好了許多。
蕭夕禾笑著將珠子還給趙少卿,柳安安上前為他把脈,蕭夕禾則扭頭看了眼小盅裡軟爛的肉粥,隻見顏色略深的粥裡,勉強能分辨出鮑魚、蝦泥、豬肉等食材。
都是好東西,可混在一起煮成這樣,難看難吃不說,估計也沒什麼營養了。
“少宗主,您等診完脈就用膳吧,待會兒粥涼了會腥。”來送早膳的弟子說。
趙少卿唇角浮起一點弧度:“好。”
態度溫和,但聽得出對食物沒有熱情。蕭夕禾挑了挑眉,笑著問他:“少宗主,你喜歡這樣的早膳?”
“不喜歡,”趙少卿清淺一笑,說著不喜歡,卻沒有半點抱怨的意思,“但我是凡人之軀,即便每日服食靈藥,也需進食五穀雜糧,加上每餐飯用得太少,父親為給我調養,才如此費心做了這麼一碗。”
“本末倒置了,這麼油膩的粥飯,以你現在的腸胃很難吸收,更彆說放了這麼多香料,又熬煮成這個樣子,”蕭夕禾不認同地搖了搖頭,“沒用營養,還難吃,除了讓你胃口變更差,沒有彆的用處。”
她將粥飯批評得一文不值,一旁的弟子忙問:“那、那該怎麼辦?”
蕭夕禾想說讓我來,然而話到嘴邊還沒說出口,柳安安就咳了一聲。
蕭夕禾瞬間想起某個殺神還在禦劍宗,她想活命最好還是遠離廚房。
寢房裡出現短暫的沉默,柳安安主動接話:“最好還是做一些好克化的吃食。”
“簡單做個陽春麵吧,隻放點香油和鹽巴即可,蔥花也來點,切碎些,旁的都不要。”蕭夕禾提醒。
弟子恍然,連忙端著托盤離開了。蕭夕禾適時打開窗戶通風,不出片刻肉粥的氣味便散儘了。
趙少卿雖然沒說肉粥半句壞話,可在房中空氣清新後,還是默默鬆了口氣。蕭夕禾沒有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慶幸,頓時也跟著揚起唇角:“其實你不喜歡吃,大可以直接說,病患的體感最重要。”
“父親一片苦心,做兒子的不好辜負。”趙少卿溫和道。
……多溫柔啊,跟某些人簡直截然不同。蕭夕禾感動得差點淚流滿麵,沒忍住從乾坤袋裡掏出一顆自己做的雪梅:“嘗嘗這個,開胃的。”
趙少卿道了聲謝接過,也沒問是什麼便直接放進了口中。
甜甜的粉在舌尖化開,接著便是梅子的微酸。趙少卿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很好吃。”
“但也不能多吃,所以今天隻有一顆。”蕭夕禾笑道。
趙少卿也忍不住揚起唇角:“多謝阿肆道友。”
柳安安眨了眨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悟了。
蕭夕禾本打算再逗留片刻,結果還沒說幾句話,那個叫阿雨的妖族又來了,一進門就護在趙少卿身前,死死盯著柳安安不放,一如既往地忽略了蕭夕禾。
蕭夕禾:“……”看來她現在這身皮囊,確實沒什麼威脅性。
不想跟奇奇怪怪的人多糾纏,蕭夕禾拉著柳安安識趣離開,出門時還隱約聽到阿雨抱怨:“你怎麼可以吃她給的東西。”
“阿肆道友是一片好意……”
蕭夕禾與柳安安相對無言,一路沉默回到廂房,關好門窗後柳安安才說了句:“少宗主真溫柔啊!”
蕭夕禾認同地點了點頭。
“但他這樣的做夫君也不好,對誰都溫柔,一點底線也沒有,導致有些人愈發得寸進尺,”柳安安嘖了一聲,“假如他沒受全陰體質之苦,你與他結為道侶的話,肯定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對付那些狂蜂浪蝶。”
蕭夕禾頓了頓:“誰要嫁給他?”
“你啊,你不是想與他雙修解毒嗎?”柳安安不明白她為什麼反問。
蕭夕禾眨了眨眼睛,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柳安安盯著她看了片刻,又一次悟了:“懂了,又想始亂終棄是吧?”
“……什麼叫又?我才沒有始亂終棄過魔尊,”蕭夕禾說這話時,多少還是有點心虛,“我跟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我給他做飯,他幫我解毒,是一開始就說好的。”
“那他為什麼這麼憤怒?”柳安安反問。
蕭夕禾歎氣:“覺得我食言了唄,說好他幫我解毒,我就給他做一輩子的飯,結果隻做了兩年多就走了,你不知道一個吃貨的恨意可以有多強大,我爸以前還因為飯店要遷址,差點被一個老顧拿刀捅了……不過說起來,我也不算食言,當初說好的是他徹底幫我解毒,我才給他做一輩子飯,現在又沒有徹底解開。”
“你這就強詞奪理了,”柳安安儘量公道觀,“你也沒給他機會徹底解開啊。”
蕭夕禾想起他原文裡腥風血雨的樣子,不由得抖了一下:“還是算了吧,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柳安安嘖了一聲,從她乾坤袋裡掏出幾個梅子,一邊吃一邊問:“那少宗主呢?也不是一路人?”
蕭夕禾笑笑:“這位少宗主倒是挺好的。”
“可你不喜歡他。”柳安安篤定。
蕭夕禾失笑:“我是想讓他幫我解毒,不必上升到喜不喜歡的高度吧。”雖然少宗主是挺可人兒的。
然而有了上輩子的慘痛經曆,她已經深刻意識到健康的重要性,如果將來真有心找個伴兒,那最大的前提就是對方健康。她可不想談個戀愛,還要整天提心吊膽怕他死了,所以趙少卿那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柳安安聳聳肩:“也幸好你不喜歡,不然過陣子得多傷心。”她今日給趙少卿診脈,分明比昨日更差了。
蕭夕禾皺了皺眉:“也不必這麼篤定,說不定謝摘星真有辦法救他呢?”
“脈搏都要枯竭了,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柳安安搖搖頭,“謝摘星估計就是為了騙趙無塵幫他找你,才會故意這麼說,否則真那麼厲害,為何還要你我留在這裡為少宗主續命?”
蕭夕禾一想,也確實像謝摘星能乾出來的事。
兩人聊了會兒天,又開始研究趙少卿的情況,隻是還未討論出有效的方案,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同時看去,下一瞬就是震天響的敲門聲。
“兩位道友不好了,少宗主他吐血了!”
兩人同時一愣,回過神後一個抓起乾坤袋,另一人抱起桌上陰晾的草藥,急匆匆便出門去了。
“怎麼回事,剛才不還好好的?”柳安安一邊趕路一邊問。
弟子一臉急切:“我也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吐血了。”
蕭夕禾眉頭緊皺:“可是磕碰到了?”
“沒有,一直在床上躺著。”
柳安安又接著問了另一個問題,兩人一替一句,一邊走一邊問,等踏進趙少卿的寢房時,已經掌握了全部情況。
沒有半點異常,就是突然吐血。
兩人到時,趙無塵和阿雨都在,趙少卿臉色蒼白,唯有唇上一點鮮紅,整個人都如同過分脆弱的花瓶,仿佛隨時都會碎裂。
一看到兩人出現,阿雨頓時憤怒了:“就是你們亂給他吃東西,他才會變成這樣!”
“少胡說八道。”柳安安冷淡地掃了她一眼,就要上前為趙少卿診脈,然而阿雨突然露出尖利的牙齒,威脅她不準過來。
趙無塵不悅皺眉:“放肆!還不快讓開!”
“可是……”
“走開!”趙無塵對趙少卿撿來的這隻妖族本就十分不喜,現下見她還敢阻止柳安安,頓時皺起眉頭。
妖族一向沒有規矩,可趙無塵是趙少卿的親爹,阿雨也不敢得罪,正咬著牙為難時,趙少卿無奈開口:“阿雨,聽話。”
“少卿。”阿雨擔憂地看向他。
趙少卿虛弱一笑:“你先出去。”
阿雨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不甘心地離開了。
她一走,柳安安立刻上前為趙少卿診脈,脈象幾乎已經弱到了沒有的地步,她麵色凝重地與蕭夕禾對視一眼,不知該怎麼說。
“如何?”趙無塵忙問。
柳安安沉吟片刻,開口:“情況有些不妙。”
“怎麼可能,”趙無塵不願相信,連忙問趙少卿,“魔尊給你的東西,你可一直戴在身上?”
“戴了。”趙少卿說著艱難伸出手,小小的冰魄用紅線穿著掛在手腕上,襯得肌膚愈發蒼白脆弱。
見他好好戴著,趙無塵攥了攥拳,扭頭出去了。
估計是去找謝摘星。蕭夕禾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輕輕呼出一口氣:“少宗主,你吐的血可還留著?”
“在那邊。”趙少卿虛弱地示意。
蕭夕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地上團著一片皺巴巴的帕子,上頭沾染了點點黑色的汙血。蕭夕禾上前看了看,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怎麼了?”趙少卿問。
蕭夕禾回頭:“像是淤血。”
柳安安聞言連忙檢查:“確實是淤血。”
“為少宗主檢查一下腸胃吧。”蕭夕禾道。
柳安安點了點頭,指尖拈起一點靈力順著趙少卿的唇往下遊走,一路走入他的腹中。
片刻之後,柳安安鬆了口氣:“腸胃破損。”
查到病症就好辦了,蕭夕禾也跟著放鬆許多,繼而又懷疑地看向趙少卿:“確定隻吃過雪梅和陽春麵?”
趙少卿遲疑一瞬,答:“沒忍住吃了點辣的。”
柳安安嘴角抽了抽:“身子虛成這樣還敢吃辣的,你不要命了?”
趙少卿苦澀一笑:“抱歉。”
柳安安還要再說他,蕭夕禾攔下了:“當務之急,是先為他治療。”
柳安安不情願地應了一聲,開始在乾坤袋裡翻找治療腸胃的丹藥。趙少卿見自己免了一場訓斥,感激地朝蕭夕禾笑笑。
蕭夕禾扯了一下唇角以做回應,便沒有再說什麼了。
解決完趙少卿,兩人便離開了。回廂房的路上又一次遇見趙無塵。
趙無塵臉色難看,但在見到她們後還是緩和了神色:“少卿如何了?”
“已經查到病因了,亂吃東西傷了腸胃,剛給他服用了丹藥,晚上再吃一次湯藥,應該就能恢複了,”柳安安叮囑,“少宗主身子脆弱,趙宗主您身為長輩,可要盯緊點才行。”
聽到沒有大礙了,趙無塵鬆了口氣,對二人行了一個抱拳禮:“多謝兩位小友。”
二人趕緊還禮。
跟趙無塵分開後,柳安安忍不住八卦:“他不是去找謝摘星了?怎麼一個人回來的。”
“你看他臉色就能猜到,謝摘星沒搭理他。”蕭夕禾搖了搖頭。看來二師姐說對了,謝摘星救不了趙少卿,隻是為了讓趙無塵幫忙胡亂許諾而已。
不愧是魔尊大人,在拉仇恨這件事上,永遠都這麼出色。
兩人回到廂房就開始熬藥,一直熬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也沒結束。
柳安安坐在院裡臨時搭建的灶台前,無聊地伸了伸懶腰:“給凡人治病就是麻煩,太猛的藥不敢用,丹藥也不能多給,隻能熬這種費時費力的湯藥。”
“誰叫湯藥更好吸收呢,”蕭夕禾也起來活動一下手腳,打開藥罐子看了眼成色,“再熬煮一個時辰就好了。”
“還得一個時辰……”柳安安哀嚎一聲。
蕭夕禾笑了笑:“你要覺得無聊就先回屋休息吧,等會兒熬好之後我給少宗主送去就行。”
“可你一個人去,不怕遇見謝摘星嗎”柳安安問。
蕭夕禾眨了眨眼:“我方才聽禦劍宗弟子說,魔尊已經在自己房中關了一天了,應該是在打坐,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
“那你一個人走夜路不怕……”柳安安話說到一半,突然對上她的視線,悟了,“今晚確實是個機會。”
蕭夕禾一臉不解。
柳安安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思索片刻後開口:“少宗主身子虛,你適可而止。”
“想什麼呢,真要行事也得等到他恢複再說,他如今的情況,哪能做得了什麼。”蕭夕禾哭笑不得。
柳安安在這方麵似乎不怎麼相信她的人品,隻留下一個‘我懂’的眼神便回屋了。蕭夕禾無奈歎了聲氣,坐在院裡繼續熬藥。
夜色漸深,雖然還是七月底,夏天並未完全過去,但山中的夜晚已經泛起絲絲涼意。蕭夕禾安靜坐在灶台前,一直到罐子裡的湯藥呈黑色,才熄火盛藥往外走。
她這次確實隻是單純送藥,先儘醫修之責,其他的等他恢複好了再說。雖說他命數將儘,但有她與二師姐在,最後的這段日子倒也不會再惡化,到時候她再找機會就是。
蕭夕禾心裡盤算著,加快了步伐。
已是深夜,小路上半個人影都沒有,蕭夕禾越走越覺得冷,正打算用靈力取暖時,一抬頭前方不遠處,一道白色的身影背對她站著。
……誰啊?蕭夕禾眼底閃過一絲疑惑,走上前後溫和開口:“這位道友,麻煩你讓一讓,我要去給少宗主送藥。”
那人一動不動。
蕭夕禾不明所以,抬高了聲音:“道友?”
他還是背對她而站,沒有挪步的意思。
……真的很沒禮貌哦,蕭夕禾腹誹。按照她的性格,一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可她對禦劍宗的地形不太熟悉,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條通往趙少卿寢房的路,隻能繼續與對方僵持。
蕭夕禾深吸一口氣,再開口語氣已經重了:“道友,你不能……”
話沒說完,視線就看到了對方白色衣擺下……沒有腳,整個人都是懸浮狀態。
“……不能讓就算了,沒關係的。”蕭夕禾艱難說完,如生鏽的機器人一般僵硬轉身,一步步往回走。
林間不知不覺起了風,攜裹著涼意撲在她的後背上,她心跳如擂,臉都快僵了。
即將走出小路時,她終於沒忍住回頭看一眼,結果本該隔出一段距離的身影,倏然出現在她的背後。
“鬼啊!”蕭夕禾再也繃不住了,摔了藥碗如沒頭蒼蠅一樣衝了出去,整個人都宛如商場門口那種手舞足蹈的氣球人。
她還不如氣球人,至少氣球人沒有發瘋。
她一邊跑一邊雙手亂揮,手指無意間碰到對方的手腕,頓時帶來一陣刺骨的涼意。蕭夕禾愣了一下,五官都快嚇飛了。
“啊啊啊啊——”
蕭夕禾捧臉驚恐,也沒注意到人影被她碰觸之後接連後退兩步,隻是一味地逃命。經過一個拐角後看到熟悉的身影,她熱淚盈眶,想也不想地撲了過去:“魔尊大人救命啊!”
謝摘星蹙眉抬頭,就看到藥神穀那個平平無奇的小師妹朝自己衝來,他還未有所反應,她便已經擦著他的肩膀過去,直接躲在了他身後。
“有有有鬼……”她哆哆嗦嗦。
謝摘星抬眸看向前方,空空如也。
蕭夕禾躲在他背後半天,見一點動靜都沒聽見,於是又哆嗦著探出頭去,也發現了鬼魂消失的事實。
……咦?她咽了下口水,一抬頭突然對上謝摘星冷凝的眼眸。
心裡再次突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