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刀斧手何在
在當年簽署的《辛醜條約》中,有一條便是增加東交民巷使館區的守衛兵力。
從此,京城常年駐紮了一支迷你八國聯軍,數量達到2000多人。
嚴格講,這裡不是租界,但勝似租界。
治安由迷你八國聯軍組成的警察負責,不允許清廷軍警入內插手。
四周修有圍牆和碉堡,共有八個出入口,全部由洋人軍警看管。
使館區站崗是常規任務,除此外,還有個小型的操場,專供軍警平日訓練。
每每訓練,都有不少京城百姓圍觀,嘖嘖有聲的讚歎:不愧是洋人軍隊,精氣神就是不一樣。
這時候,訓練的洋人軍警得意洋洋,挺胸凸肚,擎著槍械刺刀,耀武揚威不在話下。
可以說那份驕傲,有來自於他們百年的侵略和剝-削積累,也來自於那些京城百姓敬畏的目光。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機。
一些洋人,看見如此多的軍警,除了站崗和訓練外,精力無處發泄,便在東交民巷旁租房開酒吧,專為洋人軍警服務。
幾年間,這裡就形成了一條紅燈區性質的商業街,酒吧丶賭場丶妓院丶旅館等應有儘有。
洋警察不管,清廷警察不敢管,久而久之自然藏汙納垢,形成一個無法無天的法外之地。
緊鄰使館區的龍蛇混雜之地,北起蘇州胡同,南至韃靼城牆,西抵哈德門,充斥著被迫逃離故國到異域謀生者丶以及冒險家,多有從事皮肉生意的。
這塊區域,被京城的百姓叫作——惡土。
多年後,甚至未來英國公使的女兒都在這裡被人殺害,惡土因他們起,他們也同樣得吞下惡果。
巴克斯對麗貝卡·萊維所說的酒吧就是這裡了。
洋人開放歸開放,但也有個度。
就算洋人女子,好人家誰去惡土的酒吧作耍?
麗貝卡·萊維搖頭,同時掏出銀洋遞給巴克斯:「巴克斯先生,謝謝你的幫助,這是伱應得的酬勞。」
巴克斯和趙傳薪一樣膽大包天,不同的是趙傳薪是窮凶極惡,巴克斯是猥瑣小人。
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愚弄政-要,越是位高權重者他越興奮。
他在洋人圈子很有名,大家稱他為中國通,認為從他哪裡流傳出的消息通常都是靠譜的。
如果給他一個合適的跳板,他甚至敢愚弄大英帝國的朝廷。
這種人,怎麽能看上麗貝卡·萊維的小小酬勞?
他板起了臉拒絕:「麗貝卡,你這是什麽意思?看不起我嗎?快收回去。」
而麗貝卡·萊維性情看似柔和溫厚,實際也是從山-東犟縣來的,倔的像塊石頭:「巴克斯先生,你必須收下,否則我寢食難安。」
「這錢我不會收的。」
「您一定要收。」
「……」
巴克斯無奈,隻得收了。
他又努力的說了些俏皮話,卻發現麗貝卡·萊維神思不屬,眼神飄忽,似乎連一句都沒聽進去,臉上的笑,也不是因他而綻放,似乎在想什麽事情。
於是訕訕告退。
他自己去了酒吧一條街。
這裡連空氣都充斥著靡靡之味,醉漢打嗝的酒氣填滿街區。
步入酒吧,剛點了一杯威士忌,旁邊就有人坐了下來。
「巴克斯先生,你真是膽大包天。」
巴克斯心裡一緊,轉頭望去,發現是個個頭不高的亞洲中年,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正笑吟吟看著他。
「閣下是誰?」
「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佩服巴克斯先生的勇氣。」
「你什麽意思?」巴克斯色厲內荏。
「愚弄特命公使,愚弄趙傳薪情人。你不怕朱爾典,難道也不怕趙傳薪?」
說不怕是假的。
但是走鋼絲這種事很刺激,巴克斯這人又因為童年經曆心裡有些扭曲,偏喜歡這種感覺。
他故作鎮定:「不知道你說什麽,不要打擾我。」
中年人笑了笑:「好吧,我回頭找他們聊聊,或許能避免他們上當。」
巴克斯手一抖,酒水灑出。
他露出一個尷尬的笑:「你是日本人吧?」
「跟我是什麽人無關,就是提醒巴克斯先生一下,你不可能愚弄每個人。」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有證據我說謊嗎?」巴克斯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我對你的了解不多,但我對趙傳薪的了解,一定出乎你的預料。」
巴克斯轉過身,定定地看著那人:「先生,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乾什麽?」
「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朱爾典得罪趙傳薪必死無疑。在死之前,他還有價值,我們可以合作……」
……
能當上駐華特命全權公使,朱爾典一點也不傻。
可他也有缺點——做事無法分心二用,隻能抓住一條線。
譬如他首先想到天津衛沒有京城安全,就來了京城。
有人推薦巴克斯,他就見了一麵。
而不是在天津衛就將所有的後路都想好,隻能抓住一條線,不斷往前走。
當巴克斯為了強調自己話語可靠性,提到他認識趙傳薪的情人,且就住在京城後,朱爾典就沿著這條線繼續深挖。
當巴克斯離開,他立即派人跟蹤,摸到了麗貝卡·萊維所住的飯店。
等巴克斯一走,就將那裡暗中監控。
朱爾典還是惴惴不安,隻是有了一根救命稻草後便無暇他顧。
……
紫禁城。
自從天氣炎熱,慈禧去承-德避暑山莊避暑,感染上了痢疾,回來後一直沒好。
她總是感覺渾身疲軟,耳鳴眼花。
時不時地就會腹瀉。
慈禧心裡多少明白,自己已經半隻腳陷黃土,時日無多了。
今日,她召來了張之洞。
年邁的張之洞,早已不複當年之勇。
他胡子全白,長及胸口,個頭不高,麵容清臒,雙眼渾濁,說話氣力不濟虛而空洞。
他自己不服老,但事實他也已風蝕殘年。
慈禧跋扈不假,不讓張之洞重新起複不假,但有事還是會找他來問政。
「孝達,你還養許多貓?」
「此生性喜畜貓,於臥室常有數十,不曾稍減。習貓養生之法,獲益良多……」
「哎……」慈禧臉色無奈,跟貓學習養生術,除了眼前這位,就沒聽說過,真是奇葩。寒暄完,她不願意多說貓,轉移話題:「叫你來,是想商量著,趙傳薪那賊子要如何,如何安置?」
她想說的是「處置」,可想了想,沒那個底氣知道嗎?
要是能再活二十年,說不得要和趙傳薪周旋到底,兩人必須死一個。
現在看來,或許快死的隻有她……
張之洞立即明白。
今年老佛爺身體每況愈下,大限將至,要為後人排除萬難。
如果慈禧要商量的是立嗣,或者是調動軍隊的事情,張之洞或許會很慎重回答。
但是,趙傳薪於他們利益權力沒有任何瓜葛,他可以暢所欲言。
「何不予以官職牽製?」
慈禧搖頭:「前些年便試過,此獠一身反骨,全然不將朝廷法度放在眼裡,怕是難以奏效。」
張之洞胡子抖了抖:「何不予以實職?」
心說你們在那糊弄傻子,趙傳薪猴精猴精的,他會吃你們這一套嗎?
「實職?趙傳薪乃武夫。不與實職,他已然就私下練兵。若是給了實職,還不反了天?」
保險隊雖然沒有繼續擴大,但也成了地方一霸。無論兵匪,抑或是日本人都拿他們沒辦法。
慈禧在惹不起的勢力麵前,會自動變身鴕鳥,腦袋一藏,權當保險隊和地方的親王養府衛自治一樣,愛乾啥乾啥去吧。
就好像齊默特色木丕勒那樣。
好在後麵趙傳薪和鹿崗鎮鬨翻了,至少他們已經信以為真。
沒了強有力的羽翼,趙傳薪雖然還是毒瘤,至少勉強算是良性的。
張之洞搖頭:「實職虛授,招安為虛,禍水東引。」
慈禧眼睛轉了轉:「你的意思是?」
張之洞捋著胡須,已有腹稿:「今歲早些時候,徐世昌丶周樹模奏請裁撤愛-輝丶墨-爾根丶呼倫-貝爾副都統,增設璦-琿丶呼倫-貝爾兩道,增設黑-河丶滿珠丶佛-山丶嫩-江四府。上月,朝廷奏準呼倫兵備道,下設直隸廳。至於滿珠府,朝廷以滿珠為俄廷所冠之名不予采納,群臣取名為臚濱府。何不任命趙傳薪為臚濱府知府,兼任六個卡倫的總卡官?」
關外改製,撤將軍,設行省。
這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慢慢改變。
所謂滿珠府,其實就是「滿-洲」,當時音譯為滿珠,書寫也是滿珠,這是沙俄起的名字,因為那裡是沙俄中東鐵路進入關外的首站。
徐世昌想在那裡建府,沙俄自然不允許。那裡明明是清廷的國土,卻被沙俄占據,如今也隻是名義上清廷的土地,卻沒有管轄權。
所以隻能選址在後世的滿-洲裡外的兩公裡處,孤懸野外,地位十分尷尬。
慈禧眼睛霎時間亮了。
我焯,隻能說我焯。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實職的確是實職,但那地方鳥不拉屎,遠在邊疆。可能放個屁,界外的沙俄人都能聞到,這種地方少不得摩擦。
授予知府實職,趙傳薪的確有兵權。
苦寒之地,他也隻能每日在滿目瘡痍的荒草甸子裡,帶兵巡邏邊哨,管理卡倫,與沙俄人在國界一事上不斷扯皮。
第一,朝廷撥不出銀子,那趙傳薪隻能自己想辦法籌措。第二,沙俄人同樣痛恨趙傳薪,卻也忌憚他,有趙傳薪在,說不定沙俄就不敢隨意侵占領土和越界行事,將這個禍害推給了沙俄。第三,趙傳薪每日被繁務纏身,遠離京師,自然不會威脅到新繼位的溥-儀。第四,那裡太破太窮,即便慈禧沒去過也能想像得到什麽樣子,趙傳薪去了,哪怕他渾身反骨,也掀不起大浪。第五……
總而言之,數之不儘的好處。
慈禧呼吸急促,幾乎想為張之洞鼓掌叫好。
她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可此獠桀驁難馴,萬一他起了邊釁?」
趙傳薪這些年已經為自己立起了人設——生死看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