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季洛陽與巫家一同消失,消失在滂沱大雨中,消失在彼此的視線裡。
……
神山,雲海仙樓。
穿著小裙子的白祝跪坐在一個騰空的仙螺上,飛過白雲如織的海,向著下方的雲空山掠去。
雲空山是三座神峰之一,峰頂玉樓林立,遙遙望去浩大如城池,下方的人世隱在一片迷蒙之中,好似一張攤開的圖卷。
小白祝小心翼翼地抱著雲螺,生怕摔下去了,雲螺是師尊的法器之一,師尊不在,它就成了自己的玩具了。
如今小師姐也不再,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溜出去玩了,至於師姐要求看的書,嗯……最後攢一攢一起看就好了。她平日裡總是裝出看書很慢的樣子,為的便是迷惑師姐,實際上她看書可快了。
嗯,如今就是笨笨的自己報答聰明的自己的時候了。
小白祝飛入了雲空山。
雲空山是世人心神往之的仙境,其間高手如雲,幾乎是個人都能將白祝一巴掌拍死,但白祝一點也不怕,她如今可是師尊座下赫赫有名的弟子,法力雖然低微,但地位可是不俗的。
如今的仙樓隻有她與小師姐,小師姐又隻是個見神境仙人,論戰鬥力來說這在雲空山算是微末了,當初小師姐也擔憂地問過師尊此事,師尊的回答白祝記憶猶新:“隻要有我坐鎮仙樓,哪怕座下是五隻白祝,仙樓依舊是仙樓。”
白祝一點不覺傷心,反而更佩服師尊的強大了。
她就扯著師尊的虎皮,在雲空山來去自如。
雲空山不是市集,是清靜的修道之地,但白祝在樓中悶久了,所以逛起來也覺得津津有味的。
她喜歡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仙人修煉,許多仙人喜歡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坐,打坐的方式很奇怪,好似那些樹乾扭曲的盆景樹木。
“小白祝,今日怎有閒心下樓?”
一位白衣弟子睜眼,看著晃晃悠悠飛來的小姑娘,問:“你家師姐呢,她沒有看著你?”
“楚楚師姐打妖怪去了。”
白祝認真地說:“師姐可忙了,哪能一直看著白祝呢?”
“哦?你是又是偷跑下來的?”白衣弟子問。
“唔……”白祝咬著手指頭想了想,說:“沒關係的,反正大家都喜歡白祝,不會出賣白祝的!”
說著,她一轉雲螺,又溜去其他地方了。
雲空山的仙樓層層疊疊,宛若迷宮,有樓無柱,有樓無瓦,有樓懸於空中,彆無根基,有樓倒懸天外,看似岌岌可危,白祝雖已見過多次,但每每來此,依舊會感慨仙人之奇妙,而且據說這隻是表現,雲空山神奇遠超肉眼的所見。
白祝撐著雲螺在群樓中飛過。
她揉了揉螺口,雲螺發出悠然的聲響,告訴著大家白祝來了。
窗邊繡花的仙子抬首,案前書文的公子停筆,打坐的老者睜一隻眼,正給弟子們講課的先生也朝窗外望了一眼。
他們陸續與白祝打過招呼,白祝也一一同他們招手。
白祝雖小,名氣卻大。
她穿著紅白相見的襦裙,身子很纖小,肌膚嫩弱冰晶,臉頰卻帶著微微的嬰兒肥,劉海修得層次分明,看著煞是可愛。
她飛著飛著,飛到了南門邊。門上書著一字‘道’。
雲空山有三門,三門對應三座仙樓,分彆為‘道’‘真’‘神’。
道門是她家師尊的地盤。
白祝飛入了雲海裡,將手伸入雲中,抓起一團又一團的雲,在掌心中揉了揉,往雲螺裡塞。
雲螺是吃雲的,吃越多的雲,飛得也就越久。
南門外立著一個道人。
道人穿著簡簡單單的道衣,雙手攏袖,長眉當風,看著就像高人。
“白祝又跑出來玩了?”道人笑了一聲。
白祝鼓著臉,假裝沒看到他。
“怎麼?還在生我的氣?”道人笑著說。
“那當然,凶惡的道人欺騙善良的白祝,白祝當然不開心。”白祝惱道:“你不是說你算命很準嘛,上次你算出來說師姐亥時回來,可師姐戌時就回來了……害得白祝被打了手心,可疼了。”
道人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忘了告訴小白祝了,本道每算一千次命會算錯一次,你恰好趕上了第一千次。”
“哼,騙子,白祝可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白祝一邊塞著雲,一邊說。
“嗯,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是十來歲的小孩子。”道人與她打趣。
“你這道人又說胡話了,白祝隻是長得幼小,今年白祝已經三百一十歲了。”白祝哼哼道。
“是啊,你那三百年都埋在土裡當蘿卜,十年前才好不容易成精。”道人無情地戳穿了她。
“那也算三百歲呀,而且白祝可不是蘿卜,白祝是仙蘿,要知道,三百年前,大師尊可還是個小姑娘呢!”白祝驕傲地說。
師尊還告訴過她,三百年前她拿著鏟子去園圃裡挖靈芝,險些將她當做一顆蘿卜頭給鏟了……
“哦,那三百多歲的白祝還要被你十九歲的小師姐打手心?”道人嘴上不饒人。
“白祝……”想到凶凶的小師姐,白祝氣勢一下子低落了,她支支吾吾道:“你這臭道人懂什麼呀?先來的師姐當然可以教訓遲來的白祝,這是規矩,乖巧的白祝最懂規矩了。”
白祝確實很懂規矩,畢竟因為違反規矩罰抄了門規百來遍了……
“今日你家師姐去哪了?”道人問。
“你不是很厲害嘛,你算算唄。”白祝說。
道人立著,如南門外的一株輕鬆,他的雙手垂在身側,一隻光滑潔白,一隻霜皮蒼老,他抬起那隻潔白的手,細細地掐了一會兒指,睜眼之後說:“哦?道門仙樓的三姑娘竟離去了外界?”
“嗯……你還算有點本事嘛。”白祝不太願意承認。
“我說過,本道一般來說算無遺策。”道人說:“你這師姐在樓中排倒數第二,卻是忙裡忙外,和你當年師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白祝點了點頭。
但她知道,師尊其實不太喜歡小師姐,而小師姐最仰慕的人又是師尊,此事定是很傷小師姐心的,但小師姐從來不說,隻是苦苦修行,十七歲時便成就了仙人境,十九歲時已至仙人境第二重,隻比當年的師尊晚了一年,可厲害了。
可饒是如此,師尊依舊對她頗為冷淡。
白祝親眼見過師姐一身素衣跪在師尊殿外的場景,庭中燈火幽幽,九霄飛著白雪,她在殿外等了一夜,與冰雪同色。但白祝也並沒有多心疼師姐,因為她一直懷疑,師姐將師尊對她的不好轉嫁到了自己的身上……其他師姐都可疼愛師妹了,怎麼小師姐對自己這般嚴厲呢?
“那你能算算師姐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嗎?”白祝問。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至少要給我指個方向啊。”道人為難道。
白祝想了一會兒,首先,仙燈熄滅的事肯定不能暴露的,這事關師尊大計,一定要瞞著,等師姐去處理,這樣哪怕是自己壞了事也是師姐幫自己背大黑鍋……不過指個方向應該沒什麼問題,這道人雖然是騙子,但雲空山應該不會有壞人。
白祝指了指北麵。
道人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他在南門外席地而坐,隨手撿起一顆小石子,在地上寫寫畫畫,頃刻之間,一張複雜的星圖在地麵上展開,白祝嘖嘖稱奇,覺得他為了騙人還是下了不少苦功的。
道人本也隻是逗小姑娘玩玩,隨便算算,那位仙樓的楚姓的三姑娘有一國國運在身,又有仙樓多般庇護,想來也出不了什麼事。
但漸漸地,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臭牛鼻子又要唬人了。”白祝哼哼兩聲,對於道人緊鎖眉頭的模樣表示不信任,“俗話說,同一隻白祝不會在一個坑裡跌倒兩次。”
道人沒有說話,他盯著星圖,手越掐越快,漸漸地,快到看不清。
約莫一刻鐘後,道人抬頭,盯著白祝,正色問:“若你師姐有難,你會怎麼做?”
白祝心想自己這般弱小,能做得成什麼啊……與其給師姐添亂,不如回去睡大覺……
白祝問:“師姐是有危險嗎?”
“有大災。”
“花多少錢可以買消災符呀,白祝給師姐來一張。”白祝一副很懂規矩的樣子。
道人歎了口氣,“千金難買。”
仙樓雖在雲空山上,但仙樓規矩特殊,其與雲空山幾乎是河水與井水,不可相乾擾……
“啊,那白祝可買不起。”白祝連連擺手。
“白祝,仙樓是不是出什麼大事了?”道人盯著她,問。
“沒有呀,強大的師兄姐們雖然不在,但有白祝坐鎮,仙樓還是一片祥和的。”白祝拍了拍胸脯,說。
仙燈滅掉的事情可不能說出去。
道人沒有追問,他向著北麵看了一眼,鄭重其事道:“白祝,你師姐的安危可能就看你了。”
“啊?你……你又在騙白祝了,對不對?”
白祝呆住了,她趴在雲螺上,忽然好後悔溜出來玩……這就是逃課的懲罰嘛?
……
小白祝回到樓中收拾細軟法寶了,彆看仙樓赫赫有名,但名歸名,樓歸樓,師兄姐們各有自己的宗門要打理,最厲害的師尊大人這十來年就回來過幾趟,加起來也沒待夠七天,七天裡有五天是在打趣自己,兩天是在欺負小師姐……
總而言之,現在仙樓除了一大堆自己根本不會用的法寶,剩下的就是自己了。
不知不覺間,這座雲空山上的人間仙樓竟隻剩下自己一隻戰鬥力了……這,怕是山下隨便來個匪賊都能把她滅了吧。
小白祝覺得又好笑又傷心。
自己隻是個小蘿卜頭啊……為什麼要承受這些!那臭道人不會又是在騙我吧?
小白祝揉著自己軟綿綿的襦裙,鼓著臉苦惱著,樓外仙圃中的小麒麟又跑了過來,鴨鴨地叫著,小白祝細嫩的小腳一踢,將小麒麟踹翻在地,她看著搖晃著起身的瑞獸,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現在的自己確實是仙樓唯一的希望了……
白祝開始給整理好的包裹打結。
正當這位仙樓排行第四的女弟子一臉苦惱的時候,巫家上空的靈壓卻越漸稀薄。
大部分邪靈遠不如龍屍強橫,但它們勝在數量龐大,如今她麵對的邪靈隻有一頭,按理來說應不難對付,但這是小邪神級彆的,其強大更在普通的見神境之上。
白裙仙子將手伸入風中,雪鶴似的劍翩躚飛回,於掌心重凝,化作雪光。
今夜她已出了上千劍。
劍光將巫家的上空照得雪亮。
那頭邪靈似也沒預料到來者這般強,它烏賊般收攏衣袍下湧出的觸手,向上竄動,紮入厚重的烏雲,想要逃離,靈壓猶如無數的線,隨著它的撤身而被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