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女這才發現了異常。
他們背後的樹林不見了,變成了一片高高的石牆,前方通往湖泊的小道也成了一條死路,唯有那些墳墓完好如初。
殘月當空,高崖萬丈,他們像是置身在一處古井之底。
“他沒有殺我們,是想慢慢地折磨死我們嗎?這就是兵法裡的圍而不打嗎?”戲女已被戲弄得暈頭轉向了。
林守溪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立刻分頭去尋找線索。
戲女定了定神,也張開了靈根,一同去尋。
靈根果然發揮了作用。
“找到了!”
戲女摸索到一處牆根,大聲地喊他們。
林守溪與楚映嬋來到了她的身後。
隻見戲女麵對牆壁,一頓念念有詞之後,猛地喝出一個‘破’字。
設了障眼法的牆壁頃刻露出了一條幽深的路。
“果然還是騙不過我嘛。”戲女得意洋洋地說。
林守溪沒有附和,他隱隱覺得,這是黑麵大鬼故意讓他們發現的。
“要過去看看嗎?”楚映嬋問。
“當然,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反正也沒彆的路可走了,闖闖看咯。”戲女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三人走入了這條石道裡。
起初他們走得小心翼翼,但石道實在太長,消磨了他們的耐心與謹慎,若非一個時辰後終於見到了一座破廟,他們都要以為這又是鬼打牆一般的把戲了。
“廟?這是黑麵的廟麼?難不成它是這裡真正的山君?”戲女揉著下巴,好奇地推測。
來都來了,自要進去看看。
戲女剖開了自己的身體,取出了膽,用力吹了幾口氣,將它充大了些,隨後大步流星向前,一把推開了廟門。
沉重的、不知堆了幾百年的灰塵瀑布般落下,澆了戲女一臉,戲女灰頭土臉,被嗆得咳個不停,模樣狼狽。
林守溪與楚映嬋卻沒有去笑話她,此時的他們齊齊望向了這座廟宇。
廟宇中燈火幽幽亮起,赫然圍繞著一座孤獨的像。
“皇帝?”
楚映嬋看到了燈火中的神像之影,那是一個身披古袍,手握權杖,頭戴王冠的威嚴之影,他的像上結滿了蛛網,依舊能給人以日月般的亙古之感。。
“不,這不是皇帝。”林守溪卻是搖頭。
這具皇帝之像威嚴而古舊的衣袍下,赫然蔓延出了無數腥臭的、長滿口器的觸手。
第141章死人之國
“黑皇帝之像?這東西不是早就銷毀殆儘了嗎,這裡怎麼會有?”戲女咳嗽了一陣,拍去了戲服上的塵土,她向前伸長脖頸,瞪著破廟中供奉的像,吃驚的話語中蘊著驚恐與畏懼。
“黑皇帝?”楚映嬋蹙眉,她斬妖除魔多年,確實不曾聽說過這等存在。
那些觸手不是活物,隻是雕像,皇帝的雕像放置在方形的石頭王座上,石台的四麵雕刻著誅族與荒謬兩柄神劍,下方象形文字般的人對著神劍伏倒,他們手中捧著日與月。
這神聖的壁畫被無數八爪魚似的觸手纏繞著,觸手腫脹多鱗,口器縮張,僅僅是看一眼就能讓林守溪回想起死城裡暴雨也衝刷不去的腥臭味。
戲女說這是黑皇帝像以後,林守溪也發現了它與皇帝神像的諸多不同,它的麵容腐爛如淤泥,它的脖頸繡著疤痕般的罪印,它古袍下的身軀被鐵索貫穿,禁錮在座椅上,它的權杖漆黑,身後懸著的七把神劍彎如蛇矛。
“你們這些小年輕或許沒有聽說過這個東西……”
戲女走到了這具巨大的邪像旁,拍打著身上的煙塵,幽幽開口,說:“這個世界上有不少暗處的勢利、隱秘的家族在偷偷祭拜一些見不得光的神,或是深海汪洋的三大邪神,或是夢魘般存在於傳說的黃衣君主,毒泉之王……大約是兩百年前,有一個宮廷畫家,他不滿足於祭拜顯生之卷中記載的邪神,某一天,他以皇帝為模板,創造出了一個新的邪神形象,他將其命名為……黑皇帝。”
“黑皇帝介於神聖與詭異,威嚴與汙濁之間,有著一種莫名的、令人著迷的神秘之美,那個畫家在完成了黑皇帝的畫作之後就發瘋了,他不斷聲稱自己真的見到了黑皇帝,但沒有人相信他的話,因為他在完成畫作之後就瞎掉了。
這幅瀆神的畫作引發了許多逆反者的頂禮膜拜,作畫者自也因瀆神而背斬首,但頭顱滾落之後,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滿足的笑,仿佛在死亡的漆黑之地裡,他覲見了那位端坐太古的黑暗君主,他被赦免了罪行,並被黑暗的君王賜予了永恒的生。。”
戲女說起了這段並不長久的曆史,語調吟哦,帶著聳人聽聞之感,但林守溪與楚映嬋顯然都沒有被嚇到,他們隻是靜靜地俯視著戲女,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戲女有些泄氣,道:“總之,那段時間裡,黑皇帝之像風靡一時,許多邪教組織暗中成立,信奉著這位存在於漆暗之間的君王,但後來聖壤殿出手,一口氣將他們端平了,黑皇帝的神像也搗毀殆儘,片甲不留。沒想到這裡還有這麼大一條漏網之魚。”
“黑皇帝……這與黑麵有什麼關係嗎?”林守溪輕聲自問。
“我哪裡知道……不過這地方應該就是幽界了。”戲女說。
幽界……
林守溪知道幽界的存在,譬如當時鎮守神域的王殿隻是表象,它在黃衣君主到來之後變成了一片風構築的遺跡。
許多有名的地方都會設有幽界,那是現實世界的背麵,代表了另一種真實。
“那頭大黑麵好像不想傷害我們,它把我們引到這裡來,不知道是要做什麼啊……”戲女繞著黑皇帝像走了一圈,困惑不解,“難道說,這裡除了破廟,還有彆的東西嗎?”
不等他們說話,戲女又自言自語了起來:“有,肯定有!黑麵費了這麼大力氣引我們到這裡來,絕對沒這麼簡單。”
這間廟很大,灰塵氣也很重,林守溪沿著神像搜尋了一陣,並未發現什麼詭異之處,這個廟裡的其他東西似乎都被盜走了,空空蕩蕩的,隻剩一座神像以及圍繞的七盞燭台。
“如果真是幽界,那它應支撐不了太久,我們等它自行消解就好了。”楚映嬋輕聲道。
雲空山亦有幽界,她在祭祖之時去過,有些了解。
“哼哼,你當我不知道嗎?”戲女雙手叉腰,道:“隻是一想到暗處有個裝神弄鬼的東西在盯著我們,我就渾身不自在。”
戲女咿呀呀呀地叫著,又苦尋了一圈,依舊無果,氣得坐回了林守溪與楚映嬋身邊,雙手抓著自己的臉頰,生悶氣。
“喂,你們真的不是道侶嗎?”戲女找線索找得煩躁,想從他們身上找點樂子。
“不是。”
林守溪與楚映嬋異口同聲道。
“這麼默契還說不是?”戲女咬牙切齒,急得跺腳,“那個楚妙也真是的,沒弄清楚狀況就來添亂,把本姑娘也搭進來了……我,我可是很貴的!”
“娘親確實做得不對。”楚映嬋輕輕歎息,卻也身心疲憊,生不出多少責怪之情。
“哼。”戲女冷冷地打量著她,目光落到了她的傲人之處,盯了一會兒,略帶妒意道:“我看你這丫頭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在楚映嬋眼中,這戲女才是小丫頭,她也不去理會她的瘋言瘋語了,隻看向林守溪,林守溪盯著眼前燃燒的蠟燭,正思考著什麼。戲女對於他們的冷漠感到不滿,她跳上了燭台,腳踩在神像上,說:“你們剛剛說的那個小禾又是誰呀?速速招來。”
“她是我未婚妻。”林守溪的視線被她擋住,不得不回答她的問題。
“未婚妻?你有了未婚妻還和其他女人困覺?真壞啊……”戲女凶巴巴地盯著他,若有所思地說:“所以你們的關係是一個三角形?”
“彆多想,我們隻是普通的師徒而已。”楚映嬋清冷道。
“普通師徒?誰家普通的徒弟會給師父下奴印呀?”戲女毫無顧忌地嚷嚷道。
“這不是奴印,這是……”楚映嬋羞於啟齒,不知如何解釋。
“就是就是!你們白天是相敬如賓的師徒,晚上則是……嘖嘖,現在的小孩子也太會玩了吧。”戲女喋喋不休地說著,表情豐富。
“你……”
楚映嬋貝齒緊咬,眸光閃爍,她想要還擊戲女的汙蔑,可戲女活像個小無賴,她溫和的話語似乎無法傷到她。
戲女見到楚映嬋欲惱還休的模樣,從中收獲了歡愉,她立在燭台上,借助燭光將她的身軀幽幽照亮,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守溪,道:
“小禾小禾,聽上去就很小誒,她是你的青梅竹馬嗎?哼,我看你也不必假裝堅貞了,有這樣言聽計從的漂亮師父跟在旁邊,你真能按捺得住?現在也沒彆人,你還是早點坦白為妙!我若是你,我恐怕早就將她吃乾抹淨了。”
戲女的話半真半假,她最初看到楚映嬋的模樣身段之時,作為女子的她也心跳得厲害,恨不得將其繩之以法,日日欺負,她不相信這少年血氣方剛,真不動心。
“我徒兒絕非這樣的人。”楚映嬋聽著這令人羞惱的話語,卻是首先維護了林守溪。
“知人知麵不知心哦,我可見過許多比他還裝得人模狗樣的正人君子,背地裡卻衣冠禽獸得難以想象哦。”戲女笑眯眯道:“要不,我們打個賭?賭他會不會把楚仙子吃乾抹淨?”
“夠了!你到底想說什麼?”林守溪皺緊眉頭,出言打斷。現在這個關頭,他可不想和戲女胡攪蠻纏。
“我啊……我要揭開你虛偽的麵紗!”
戲女義正嚴詞道:“楚妙花了大價錢讓我來演戲,我當然不能讓我的顧客失望,反正現在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好好撮合你們。”
“……”林守溪無言以對。
“這丫頭看來是瘋了。”楚映嬋歎了口氣,無奈道。
“丫頭?你叫誰丫頭呢?現在的晚輩好過分,鴨……”戲女大怒,發出了小麒麟的叫聲。
林守溪與楚映嬋徹底不想理她了。
林守溪走到一邊,去打量下一根蠟燭。
戲女坐在神像的台上,彎著身子,支著下巴,晃動著纖細的腿,說:“看得這麼認真,有看出什麼名堂嗎?”
林守溪全神貫注地盯著蠟燭看,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這個神廟的關鍵就在這些蠟燭身上。
“它們有古怪的氣息。”林守溪說。
“古怪的氣息?”戲女伸長脖子湊了過來,她用手指沾起一點蠟油放到鼻尖嗅了嗅,“就是蠟燭的氣味呀,沒什麼特殊的。”
這蠟燭溫度很低,沾到手指上也不會傷及皮膚。
楚映嬋相信林守溪的判斷,她也來到了他身邊,撩起發絲俯首嗅了嗅。
白衣仙子眸光微漾,點頭道:“確實有古怪的氣味,嗯……讓人不舒服的氣味。”
“裝神弄鬼。”戲女不以為然。她從燭台上躍下,跳到了彆處,去探查四周的牆壁。
神廟飽受風霜摧殘,牆壁破損嚴重,戲女摸到了後方,用力推了推,磚瓦鬆動,被她硬生生擠走了幾塊,令得牆壁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洞。
“裡麵好像有東西啊……”戲女揉著下巴,說,“我看看去。”
整個身體是無法鑽過這麼小的空隙的,戲女一如既往地將腦袋摘下,吭哧吭哧地塞進了牆壁黑漆漆的洞裡。
她像是放風箏一樣,揪住了自己長長的鞭子,以防不測。
這一幕將林守溪與楚映嬋的目光也吸引了過去,將自己的頭顱放到未知的地方,任何人見了,都難免有觸目驚心之感。隻要牆壁之後有任何意外發生,都將是事關性命的事。
意外果然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