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入那個洞窟之後,你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像是抽掉了骨頭一樣,呼吸與心臟都變得極為緩慢,身體更是一點溫度也沒有,怎麼叫都叫不醒。”林守溪咬著牙,問:“這該不會又是你道門的秘傳神術吧?”
“……”
慕師靖沉默良久,開口時卻是答非所問:“你能一直抱著我嗎?”
“什麼?”林守溪一愣。
行雨破開了冰藍的海麵,恢弘連綿的冰山起伏曼延,她衝破了山的棱線,飛上了天空。
天已入夜,星空璀璨如織,風暴與雪刀鋒般雕塑著這個世界,行雨從中嗅到了一股衰腐的意味,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拘無束。
“我……”林守溪回過神來,想了想說:“如果你冷的話,我會一直抱著你。”
慕師靖聽了,卻是莞爾一笑,她說:“我試探試探你的賊心呢,沒想到你還真上鉤了?”
林守溪沒有辯駁,隻將她擁緊。
無窮無儘的真氣灌入他們的身軀,侵襲而來的寒冷在境界的屏障下失去了銳氣。
忽地,林守溪想起了什麼,問:“對了,先前你說,若我救晚了師祖,便會一屍兩命,這一屍兩命到底是何意思?”
“你想知道嗎?”慕師靖嬌頸微微後仰,清澈的眼眸眨了眨。
第315章吾道不孤
晴朗了不久的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鵝毛大雪。
神守山,楚妙與守門者爭執之時,神守山的護山大陣突然開啟,陣法屏障以漣漪的形式擴張開來,幾乎在一眨眼的工夫覆蓋了整座山峰,楚妙抬頭望去時,大陣已如一片遮天蔽日的水幕。
“護山驚神陣?”楚妙大驚,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守門者無法回答,這位長眉乾瘦的老人似是知道什麼內幕,低下頭,身子顫抖,隻說了一句話:“都晚了,一切都晚了,楚仙子回去吧,神守山未來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楚妙心底騰起極不祥的預感,“交代?什麼交代?神守山到底怎麼了?”
這是護山神陣建成以來第一次啟用,黑龍與皇帝猶在廝殺,這大陣無端開啟,又是用來斬誰的?
正猜測著,似有大戰在神守山頂發生,石破天驚的巨響裡,懸在上方的整片雲海都猛地一沉,從天而降的狂風洪水般洗過山澗,楚妙的衣裙在風中狂飛亂舞。
楚妙這才意識到,那是一道自上而下斬落的劍氣。
劍氣如滿月墜入瀚海。
這是神守山之巔落下的劍,劍光森然如雷,劍氣沛然如雨。
鋪滿長空的雲被斬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之中,劍虹如浪,滿天光寒,好似一道橫斬過天的雪白雷電。
山腳下,無數人見到了這一劍,議論紛紛,以為又是哪方神靈顯聖,降罰於人間。
楚妙的臉色徹底變了。
短暫的震驚之後,她飛快認出了這一劍。
這是宮語的劍,唯有她可以斬出這等氣勢恢宏的劍!
“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楚妙厲聲質問。
雪鶴出鞘,滿天飛舞。
守山的老人低下頭,隻是唉聲歎氣,一句話也沒有解釋。
楚妙心憂宮語安危,忍無可忍,直接拔劍闖山。
其餘的守山人也紛紛拔劍,與楚妙針鋒相對。
神守山的至強者齊集山頂,守山者雖至仙人境,比之楚妙還是差了一截,楚妙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中,她直接掠向高空,滿天雪鶴繞舞,如颶風龍卷而過。
但楚妙破空的身影很快被截斷了。
截斷她的是一柄黑色的劍,罪戒之劍。
雪鶴紛紛碎裂。
楚妙掌中的雪白長劍也被對方以兩指抹過,寸寸崩裂,接著,她胸口中了一掌,從空中砸落回地,她身影倒滑,雙足在寒冰封印的大地上犁出了兩道極深的溝壑。
楚妙抬首望去。
葉清齋凝立虛空,她以冰雪為階,持劍緩緩走下,眸光冷然。
“此處不得過。”葉清齋說。
“葉清齋……”
說來諷刺,這個狂風過境之時攔在她麵前,一劍斬滅颶風的神女,如今已站在了她的對麵。
“你們為什麼要殺她?!”楚妙深吸口氣,真氣倒轉,劍氣重凝。
“這是陛下的令。”葉清齋說。
殺局已經開啟,葉清齋直言不諱,直接將事情的原委講了出來。
“陛下?”楚妙驚愕。
“嗯,陛下說,道門樓主是惡果,是衰敗後的扶桑神木結下的黑暗道果。”
葉清齋複述了皇帝傳達到她們腦海中的話語:“這枚世界神木的惡之果被大地惡魔收藏著,道門樓主的爹娘在北行天極之路上受到了大地惡魔的蠱惑,吞下了這顆至毒至暗的果,道門樓主是它開出的花……這朵厄難的花卉若不扼殺,待她在大地上真正盛放時,祖師的軀殼會衰敗枯萎,聖壤殿的陛下也會被汙染,整個人族將會因之毀滅,富饒美麗的神山之境也將與荒外一樣,變成寸草不生的灰境,這樣,神牆的存在也將失去意義。”
葉清齋有條不紊地訴說著,澄澈如冰雪雕琢的眼睛冷而堅定,她凝視楚妙,話語如同歎息:“這是陛下的金口玉言,沒有人能承受這樣的後果,這是對於整個人族文明的毀滅。”
楚妙也被這番話震驚了,在葉清齋的口中,宮語像是一切罪惡的源頭,是應該天誅地滅的魔鬼,可,可是……
“不可能!她是道門門主,三百年來為人族做了這麼多的事,豈可一言決其生死?哪怕是皇帝也不行!”楚妙下意識地維護自己的姐妹。
“皇帝為人族做的更多。”葉清齋說。
“那又如何?這終究隻是皇帝的一麵之詞,況且我們三山信奉祖師,不信皇帝,哪怕要定罪,也該由祖師來!”楚妙怒道。
“除了三山的首座與掌教,陛下可以定任何人的罪,我們都是陛下的臣民,道門門主也不例外。”葉清齋說。
“荒謬。”楚妙劍勢再成。
“你也要忤逆陛下嗎?”葉清齋問。
“你們要她死,就從我屍身上踏過去。”楚妙態度堅決。
她不去想那什麼大地崩壞生靈覆滅的場景,宮語是她最好的姐妹,哪怕她真是什麼惡之花,她也可以與她遠走荒外,在僻靜無人之處度過一生。
她絕不能眼睜睜看宮語死。
“皇後娘娘的決心令人讚賞,但你的境界,似乎配不上這樣的決心。”葉清齋踩著雪花盈盈走來,橫臂揮劍,“其餘四位罪戒神女已去結陣,我與蘇和雪會守在這裡,攔住所有人。”
楚妙再不與她說什麼,直接持劍撲去。
神守山像是揚起了一場雪,一場逆空而上的雪。
這些雪由雪鶴組成。
葉清齋徑直走入紛紛揚揚的劍氣裡。
她進去時,身上穿著風雷交織的長裙,離開時這片劍氣時,這身長裙已變成了雪色——她當著楚妙的麵,將她苦練了一生的劍氣,編織成了她新的衣裙。
鶴影在雪裙上翩然起落,繡成她衣襟的花。
這是葉清齋的習慣。
她餐風飲霞,不食五穀,不假外物,以清齋一詞貫徹一生。
但人行走於世,總需穿衣。
於是,她喜歡將敵人的武器編織成自己的衣裙,她會將這些武器的鋒利與肅殺消解,將它們煉成柔軟無害的絲綢,披在她曼妙晶瑩的聖軀之上。這也是對敵人的羞辱。
劍氣散儘。
楚妙看著她衣裙上翩翩起舞的雪鶴,咬牙切齒。
“皇後娘娘,伱還不明白麼?你的名聲之所以這般大,並不是你的境界有多高,而是因為你的美貌與傳奇,世人喜歡聽你從陪小姐練劍的婢女變成一國之後的傳奇故事,也喜歡討論你那位傾國傾城的女兒與其他仙子神女孰美。至於你的境界……”葉清齋說:“你與你的姐妹差得太遠。”
葉清齋話語平柔,說的卻是最殘酷不過的事實。
楚妙自幼努力。
但決定一個人境界極限的,往往不是努力,而是天分,她的天分雖高,但與葉清齋這樣頂尖修道者相比有明顯的差距,這一點她幼年敗給小語時就已深知。
但……
“是啊,我境界不如你,但我是我,不是任何東西的奴隸,不像你,空有一身修為境界,卻甘為皇帝之侍女,甘為罪戒神劍之劍奴!”楚妙冷冷回譏。
“一千年來,世人以‘奴’字,對罪戒神女汙名、嘲諷,早已屢見不鮮,你不懂我們的追求,這樣的冷嘲熱諷也不能激怒我,反而隻會顯出你的無能。”葉清齋說。
楚妙卻是笑個不停。
她伸出一指,點中眉心。
葉清齋瞳色終於微變。
“活了這麼久的人呢,誰還沒有一點壓箱底的本事呢?葉神女,你說呢?”楚妙的笑意越來越冷。
葉清齋不知道這是什麼功法,但隱約感受到,這應是一種禁術,一種以自損自殘來換取境界突破的禁術!
半步人神,大道咫尺。
楚妙知道,隻要她足夠狠心,燃數十年上百年之陽壽,是可以破開這個大道瓶頸的,隻是,這份境界是偽境,並不能維持太久。
以百年換取一兩個時辰的人神境,這樣的決定絕不明智,但楚妙知道,她今天如果不拚儘全力,那往後餘生注定要在悔恨中度過,這悔恨交織的百年,不如付之一炬。
葉清齋輕輕搖首,她張開手掌,冷冽寒風在她掌心凝成冰劍,劍身切麵光滑,將光折射成虹。
“枯心槁命開洞天。”
楚妙默念一句,即將以指劃開眉目,身後,女子淒然的叫喊聲響起,打斷了她這一決絕的舉動:
“娘——”
風雪中,楚映嬋現身,她趕到了這裡,臉頰蒼白,氣喘不已。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照顧好小禾嗎?”楚妙的聲音微微沙啞。
她可以燃燒自己的命,但無法在女兒麵前燒。
楚映嬋尚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師尊此刻身陷危難,她紅著眼眸,說:“小禾,小禾快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