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魂歸神國,天地同悲。
西疆偏僻,她們知曉之時,這個驚世駭俗的消息早已傳遍了三山。
向來鎮靜的尹檀也難掩驚異之色。
小禾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她們年齡雖小,但也知道這則消息意味著什麼。
“這是聖壤殿傳來的消息,由時以嬈親自撰寫,由七神女烙下各殿神印,這才得以廣布天下。”楚妙歎了口氣,心情複雜,“上麵說,皇帝在一千年前與識潮之神死戰,重傷至今未愈,如今雖擊退黑龍,卻也力竭,神血流儘,於聖壤殿中魂歸天國。”
……
聖壤殿中。
一場規格前所未有的葬禮正在進行。
大雪第一次落入神殿,將整座神殿染成了素白之色,司暮煙被放出了惡泉大牢,她與其他六位神女一同身披縞素,圍立在主殿之側為陛下送行。
皇帝陛下千年難得一醒,醒來就是一死。
沒有人能接受這件事。
任何人都會死,唯獨皇帝不會,這幾乎是天下所有修道者的共識。如果祖師代表著人類法術的原點,那陛下就是最原初的人類,身披的衣袍富集著人類最原始也最神聖的光輝,祂重啟了人類的曆史。
這段曆史才僅僅進行了千年。
聖壤殿白雪茫茫,莊嚴一片。
恢弘的喪鐘在今夜敲響,喪鐘裡,七神女之首的時以嬈捧著漠視神劍走入了聖壤殿中,在白銀鑄成的靈柩之前單膝跪拜,她高舉神劍,對著棺中靜默的帝王神袍獻上誓言:
“陛下但請安息,作為臣民的我們會繼續奉著陛下的遺詔走下去,那是罪戒神劍指引的星海,也是陛下遠道而來的故鄉,我們會一直走下去,直至天地重歸澄澈,直至帝鳶花在極北的冰雪裡盛開,當然,在此之前,我們會將厄難之花折斷,獻在陛下的靈柩之前。”
所有聖使、神女、侍者齊齊跪下,重複這個誓言。
聲音浩浩蕩蕩,震天動地,無人不為之悲慟,歎息。
唯有白銀靈柩中的衣袍靜靜地躺著,一聲不響。
目光隨著飄入神殿的白雪一同升上高空,自蒼穹向下眺望,三座神山亦雪白一片,神山邸報的門檻早已被踩爛,無數的修士堵在外麵,質疑著消息是否真實,更多的修士則根本無法從震驚中回神,皇帝雖千年不醒,仿佛並不存在,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皇帝陛下真正離去,人族的末日也就臨近了。
他們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太過突然的死訊。
祖師山中,祖師遺蛻沉寂依舊。
而更遠處的冰洋裡,那片封印了識潮之神的大海上,浪潮洶湧,海嘯如鳴。
……
……
“那個……要不還是把她搬出去吧。”三花貓指著那具屍體,戰戰兢兢道。
洞窟裡,林守溪等人圍著篝火坐著,洞窟貫穿山體,通著風,火焰燒的也旺,而這半具少女屍體則靠牆而放,熊熊的烈焰將她的琉璃瞳孔照得明亮。
“不行,今夜必須守著她,若有半點異常,我也好隨時應對。”宮語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這都死成這樣了,還能有什麼異常呀?屍變嗎?要是完整的遺體倒還能用一用,這半截屍體有什麼好看守的啊,趁早埋了得了。”三花貓嚷嚷道,她越看越怕,一個勁往慕師靖懷裡鑽。
“不是沒有可能。”宮語淡淡道:“我雖無法從她身上感受到半點生意,但……但這可是皇帝,我還是不相信,她就這樣死了。”“許是對師尊意欲不軌,所以遭到天譴了,皇帝再大,能大過天不成?某些人可要引以為戒了。”慕師靖雖也擔憂,但她不願意在林守溪麵前露怯,說這話時,她還不忘瞥了林守溪一眼,似在暗指什麼。
“我沒有對師祖意欲不軌。”林守溪平靜地說。
“呦,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慕師靖用肘輕輕碰了碰他。
“信不信由你。”林守溪一本正經地說。
慕師靖狐疑地看著他,一時分不清他是胡言亂語還是胡說八道。
三花貓原本是很害怕的,它從慕師靖的懷中悄悄探出腦袋,往後麵看了一眼,卻是靈光一閃,突發奇想道:“對了,你們會不會什麼煉傀之術呀,這好歹是皇帝的遺體,若是煉成傀儡,一定很有排場!”
“三花貓,我是不是書寫多了啊,整天異想天開,竟能提出這等荒唐愚蠢不切實際的想法,也不知道你這腦瓜子裡裝的都什麼。”慕師靖冷冷一哂。
“……”
三花貓心想,自己腦子裡彆的沒裝,聖子受難記第一到第9卷倒是整整齊齊,一本不差……
“這個想法的確無法實現,這具身軀雖被焚毀,但哪怕以我的能力,依舊無法破開她的軀殼,種下傀線,不過,就算種下了也沒有意義,她境界儘失,與槁木無異,根本無法用作兵器。”宮語徐徐道。
慕師靖先是點頭,旋即一驚,心想,沒想到這樣的想法師尊已經有過了,那先前自己的一番話……
果不其然,宮語說完之後,又冷冷地看向了這個逆徒,清清冷冷道:“慕師靖,你若再指桑罵槐,就彆怪為師下手不知輕重了。”
慕師靖本想為自己辯駁兩句,卻聽師尊已直呼她名,她又被這冰山般的冷意震住,最終也沒敢開口,隻乖巧地說了聲:“是。”
洞窟內安靜了下來。
篝火不安地跳動。
屍身明滅不斷。
慕師靖抱著膝蓋盯著這具遺體看,林守溪也目不轉睛地看。
慕師靖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她伸出手,在林守溪麵前揮了揮,問:“你該不會對這屍體還有想法吧?”
林守溪也默默捏緊了拳頭。
慕師靖沒有察覺,隻是自顧自道:“不過皇帝可真漂亮啊,沒想到護佑人族的竟是位女帝,我本以為皇帝冊封七位神女,是為自己選的妃子,一度覺得祂比你還輕浮孟浪,不知廉恥……這一點上,倒是錯怪皇帝了。”
林守溪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慕師靖說到此處,不由瞥了林守溪一眼,見他沉著臉,她倒是挑唇一笑,托著香腮說:“怎麼?我還錯怪你了不成?”
“慕姑娘,你最好安靜一些。”林守溪說。
“嫌我吵?你吵我的時候我還沒嫌棄你呢。”慕師靖也不知怎的,她看到這具屍體,心裡極不舒服,她似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說什麼,隻能隨口胡謅讓自己分心。
慕師靖看著這身婚裙,又想起了那場婚禮,她攤開手,道:“對了,婚書還我吧……這婚已經結完,婚書也用過了,再放你那就不像話了,弄得本姑娘還對你圖謀不軌似的。”
“你確定?”林守溪問。
“當然。”慕師靖冷哼:“難不成你還有留念與妄想?”
林守溪也很硬氣,將婚書抽出,遞給了她。
慕師靖展開婚書,抽出來看,看的津津有味。
林守溪微覺有異,也湊過去看,上麵的小字婉約動人:‘這是婚書哦,可不是神侍契約,現在你還在旁邊自以為是地和我鬥嘴傻笑呢,哎,你這麼笨,應該猜不到我在寫這個吧?嗯……總之,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上你了……’
這分明是小禾的婚書!
他一時失察,遞錯了。
“好看嗎?”林守溪冷冷道。
“好看啊,我家小禾真可愛呢。”
慕師靖愛不釋手,她一字一句地念著,念到寒暑不舍,晝夜不離,生當長守,死當長思時,不由微微動容。
接著,她的眼前一暗。
抬起頭時,她發現林守溪與師尊都站在了她麵前,居高臨下地俯看著她,神色冰冷。
“你……你們要做什麼?”慕師靖終於察覺不妙。
很快,可憐的小聖子就被這對忍無可忍的師徒架起,拖到了洞窟的深處,懲戒聲與慕姑娘的哀饒聲從洞窟裡隱隱傳來,很是悲慘。
三花貓聽了,輕輕搖頭。
它曾聽說過有一種人,喜歡挨打,但又不好意思明說,故而千方百計作妖,逼迫主人來罰……聖子殿下不會就是這種姑娘吧?
還以為這樣的人隻有書裡有呢……
三花貓默默想著。
接著,它發現,篝火邊隻剩下它一隻可憐的貓獨對皇帝的屍體了。
它害怕極了,又沒有藏身之處,猶豫之下,隻能壯著膽子盯著她看。
它盯了許久。
寒風忽大,灌入洞窟。
篝火明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三花貓隱隱看到,這具少女屍首的嘴角,挑起了一個微微的弧度。
——她在笑。
第324章師姐與師弟
風一溜煙竄過,篝火在牆壁上跳出鬼影,三花貓的尾巴豎如旗杆,所有的毛在一瞬間炸了起來。
淒厲的貓叫聲裡,林守溪與宮語從洞窟內走回來。
“怎麼了?”宮語立刻問。
“笑,她在笑!”三花貓指著屍體大叫。
林守溪皺起眉,俯下身望向這半截屍體,少女皇帝枯萎的唇平靜如常,哪來什麼笑意。三花貓戰戰兢兢地湊近去看,也不見她在笑,心中驚疑不定。
“是你一貓獨處,嚇到了吧。”宮語也尋不見半點異樣,她說:“你如今已是蒼碧之王,可不能這樣膽小了。”
“不,不是的!本尊可不膽小。”三花貓殺了一年的妖魔,膽子早已今非昔比,它急得走來走去,不斷辯解:“可是我看到了啊,我真的看到她笑了……我明明看見了呀。”
“你確定不是看花眼了?”宮語問。“我……”
三花貓撓著毛茸茸的三角狀耳朵,不停地走來走去,一時拿不定答案。
若是驚嚇過度,看花眼也是常有的事……
“也許吧……”
三花貓還在猶疑之際,它又鬼使神差地朝著那半截屍體瞥了一眼,這一次,它清晰地看到屍體的右唇角慢悠悠地挑起一個弧度,輕蔑而挑釁。
三花貓連忙指著皇帝的屍身,不停大叫,催促大家去看,可當他們轉過身時,那抹笑容又消失無蹤。
宮語與林守溪被三花貓的一驚一乍搞的一頭霧水……這隻貓怎麼了?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