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與狩獵隊長沒有在意平俊的冷嘲熱諷。
“連一個娃娃都明白這些……這個冬天,看來我們真的很難熬過去。”年邁的巫行喃喃著,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蒼老,充滿悲愴。
永鋼沉默片刻,說:“還是讓我帶著剩下的男人再出去一趟。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弄到不少獵物。”
巫行苦笑著,搖頭否定了他的想法:“這個季節,山裡的野物隻有凶狼和暴鬃熊,去再多的人也沒用。何況寨子裡連確保你們狩獵外出必須的食物都沒有。”
外出打獵的男人一定吃飽。沒有力氣,自然談不上什麼捕獵。折算下來,其實遠比呆在寨子裡靠肉湯度日的村民消耗更大。
天浩沒有參與老祭司與狩獵隊長之間的談論。他一直默默注視著那些被捆住的女人。
“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他的聲音略顯低沉,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決:“我能弄到足夠的食物,讓寨子裡的人過完這個冬天。”
這句話完全出乎意料,以至於巫行和永鋼驟然終止交談,同時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平俊猛然抬起頭,佝僂的腰身被刺激著挺直了一些。短暫的驚訝過後,他眼睛裡漸漸透出不相信的目光,夾雜著譏諷。
“我不會平白無故說這種話。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看。”天浩平靜地看著對麵,當雙方目光接觸的瞬間,他又補充了一句:“給我一天時間,在我回來以前,不要賣掉這些女人。”
……
陰霾的天幕籠罩群山,隨著太陽從頭頂漸漸沉落,暮色與黑暗也即將統治整個大地。
“你們就不該讓他們走。隻有兩個人,在這種時候進山……唉……”
頭領的木屋裡,老祭司巫行與狩獵隊長永鋼神情呆滯地坐著。對麵,是憤恨不已的寨子頭領孚鬆。
“我們也沒有想到阿浩和阿狂會離開寨子。長老和我都以為阿浩隻是嘴上說說,等寨門前放哨的人傳來消息,才知道他們竟然真的走了。”
永鋼的眼眸裡隱隱有些後悔與澀意:“一定要把他們找回來,我現在就去。”
“已經來不及了!”
老祭司巫行顯得比平時更為蒼老、虛弱。他苦笑著連連搖頭:“天快黑了,現在出寨,外麵全是野獸,隻能白白送死……還是等到明天天亮吧,我和你一起去。”
頭領孚鬆長歎一聲:“我一直以為阿浩是個沒用的懶鬼。現在看來,他應該是把時間都花在了研究醫理方麵……一個醫者,一個醫者啊!”
醫者的寶貴不言而喻。
屋子裡再也沒有人說話,房間裡充斥著悔恨和沉悶的氣氛。火焰吞噬著木柴燃燒,發出“嗶嗶剝剝”的響聲。
突然,屋子外麵傳來幾聲帶有強烈亢奮情緒的喊叫。
頭領孚鬆疑惑地站起身,走到門前,拉開。隻見守候在寨門瞭望台上的哨兵正從遠處狂奔過來。
“頭,頭領……咳……咳咳……”
也許是因為跑得太快,衝到近前的哨兵喘籲籲地咳了一陣。緩過氣後,這才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連聲嚷道:“熊,熊……阿浩,還有阿狂……他們……呼呼……他們獵回來一頭熊,一整頭暴鬃熊啊!”
……
天已經黑了,寨門入口的空地上點起了火把,被聞訊趕來的數十名村人圍得水泄不通。中央一輛白樺木製成的滑撬上,用柔韌的藤條緊捆著一頭雙眼緊閉的暴熊。從那耷拉著半伸出嘴邊的熊舌來看,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不過,透過那堅硬紮手的熊毛摸上去,仍然還能隱隱感受到一絲這頭死獸體內尚未完全消去的餘溫。
老祭司眼光獨到,視線直接略過負載上麵的巨大熊屍,用意外與驚奇的目光打量著那幾根壓在下麵的白樺木。
他不知道這東西叫做“滑撬”,隻是覺得很神奇:幾根看似隨意釘起來的木頭,竟然可以被兩個年輕人隨手拉動?
天浩蹲在滑撬前,他與二哥天狂招呼著旁邊圍觀的村民一起,把巨大的死熊拖進村中的空地。楞角分明的眉宇在古銅色皮膚的襯托下,使得這個剛剛十六歲出頭的年輕人看上去,竟有幾分同齡人無法比及的冷靜和沉穩。
寨子裡其他人趕來的時候,暴鬃熊已經從滑撬上被抬下,正仰麵朝天癱放在地麵。幾個男性村民正和兩兄弟一起,熟練地剝解著厚實的熊皮。
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老祭司、頭領、狩獵隊長三人,同時看到了彼此內心蘊含的震驚和喜悅。
一頭成年暴熊,足有半噸多重。若是攙上一定數量的草莖樹皮,足夠全族人吃上幾天。對於磐石寨目前極度缺糧的現狀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天浩究竟是怎麼獵到這頭熊的?
暴鬃熊是山林間最凶猛殘暴的野獸之一。不僅力大無比,而且動作敏捷,爪牙鋒利。平時偶然遇見,即便是族裡多達二十餘人的狩獵隊也避之不及。何況還是兩個勢單力薄的年輕人?
孚鬆注意到:熊身上下沒有任何一處破損的傷口。即便熊口乃至後部的肛門,也仍然保持完整。
也就是說,阿浩並非依靠肉搏殺死這頭熊。而是另有蹊蹺。
“頭領!”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陷入沉思的孚鬆猛然驚醒。抬頭看時,卻見天浩站在自己麵前,畢恭畢敬地遞過一把鋒利精巧的剔骨刀。
按照寨子裡的規矩,分肉必須由頭領執刀。也隻有這樣,才能把所有獵物公平地分給每一個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獨自一人根本無法存活。依靠集體的力量共同獲取食物,才是生存的唯一法則。
頭領不必將所有獵物逐一分解,隻需切開每一頭獵物咽喉部位即可。一方麵是為了確保獵物毛皮完整,更重要的還是彰顯自己的身份與權力。
孚鬆沒有像往常一樣接刀。他鄭重其事地伸手拿起無鋒的刀背,將剔骨刀握柄返還遞給了天浩,臉上展現出溫和的笑容:“今天的肉,你來分!”
所有人都感到無比驚訝。磐石寨雖說是部族當中的“下等寨子”,孚鬆也屬於那種沒有姓氏的低等頭領。可是對於“分肉”這種事,孚鬆極少假手於人。記憶中,老祭司幫著分過兩次,身為“百人首”的狩獵隊長永鋼也分過一次。
直接把刀遞給一個年輕人,這在寨子裡,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天浩感覺有些意外,他搜索過宿主的記憶碎片,知道分肉看似簡單,其實代表著一個儀式過程。
若是普通獵物也就罷了,但這是暴鬃熊,是寒冷大陸上位於食物鏈高端位置的存在。
天浩手握刀子猶豫了很久,他注意到老祭司和狩獵隊長眼睛裡同樣釋放出讚同目光,這才緩步上錢,用刀鋒切開巨熊咽喉的毛皮,輕輕劃開嫩黃色的厚厚熊膘。
分肉,以“戶”為單位。
他分得很小心,很細致。數十份等量相同的肉塊裡,最好的脂肪和內臟,都被分給有男人和孩子的家庭。至於他自己,隻取了一份攙雜有大量骨頭的零散碎肉。
沒有人表示出任何異議。再也沒有比這分得更公平的了。就連身為頭領的孚鬆成,也不住地微笑著暗暗頜首。
族中存糧不多,連日來,磐石寨一直處於半饑半飽之間。如此之多的新鮮熊肉對於人們來說,無疑是一頓豐盛的美餐。當下,歡天喜地的他們從地上撿起肉塊,紛紛回到各自的棚屋裡。很快,村落上空呼嘯而過的風雪之中,也隱隱飄蕩起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
……
已經是下半夜,頭領木屋裡的火仍然燒得很旺。
“你們都看到了,阿浩沒有撒謊。他和天狂的確獵到一頭熊。”
孚鬆用力嗅了嗅湯鍋裡飄散出來的香氣,連說話聲都微微有些變調。聽得出來,他興致很高,很喜悅。
永鋼用藤繩將頭發紮起,一直皺著眉頭,他注視著火塘裡跳躍的火焰,低沉而緩慢地說:“……我沒有看到傷口。”
磐石寨外的這片山脈,叫做幽茫。
暴鬃熊是幽茫山中最令人畏懼的野獸之一。它的外皮非常堅硬,即便是力氣最大的投矛手也很難將其透穿。唯一的弱點,就是胸口那抹“V”字形狀的白毛,也是全身上下防禦最薄弱的地方。
想要在無傷狀態下獵殺暴鬃熊,隻能將它的喉骨強行擰碎。永鋼是磐石寨公認最強壯的男人,可即便他也很難做到這一點。何況,天浩與天狂帶回來的是一頭公熊,體格遠比普通暴鬃熊強悍。尤其是冬天,在缺乏食物的狀態下,這類野獸比平常時節更具攻擊性。
永鋼不明白,天浩究竟是用什麼方法獵殺了這頭暴鬃熊?
這也是寨子頭領孚鬆和老祭司巫行正在思考的問題。
“不是天狂乾的。”永鋼盤腿坐著,用力掰斷一根脆硬的樹枝,塞進火堆裡,注視火焰的眼睛裡透出深深疑惑:“如果天狂真有本事乾掉一頭暴鬃熊,這次出去狩獵,天峰和旭平也不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