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六節 他不要錢(1 / 1)

這些話對牛銅沒有產生觸動:“他想儘快發展,這沒什麼錯……阿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阿浩有那麼大的偏見?”

“偏見?哼!”巫源冷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覺得自從他出現以後,很多事情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牛銅對此多少知道些:“你指的是環車寨?”

巫源並不否認:“村寨之間的兼並很正常,但這種情況往往發生在雙方實力差彆很大的時候。磐石寨以前的頭領是孚鬆,他死了,天浩接掌大權。這才幾年的功夫,他先是並吞環車寨,然後接連搞出那麼多的動作……阿銅,不是我說你,你得為自己打算,也不看看周圍是什麼狀況。你可是城主,掌控著赤蹄城周邊的所有區域。回過頭來看看現在,就連遠在邊境上的一個小寨子,居然也快追上來了。”

牛銅凝神思考了幾秒鐘,認真地說:“那是阿浩的本事。”

“所以我們要儘快改變這種狀況!”巫源有些急躁,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南方白人各方麵都比我們先進,他們已經用事實證明貨幣製度是社會進步的經濟基礎。可是我們呢?很多人死守著老規矩不放,他們對獅王陛下的貨幣改革當做一個笑話。遠的不說,大國師的態度就很頑固,他拒絕接受金屬貨幣,甚至包括任何類型的代替品,直到現在也不承認金錢的價值。”

牛銅的聲音有些低沉:“阿源,你說的太片麵了。大國師是非常聰慧的智者。要我說……其實這事兒的關鍵還得落在獅王身上。很簡單,如果他願意拿出馬鈴薯和玉米的種子作為交換,我們也不會牢牢死守著冶煉和鍛造技術。雙方隻要在這件事情上達成共識,貨幣改革根本沒有任何阻力。”

巫源麵色變得有些難看:“馬鈴薯和玉米是獅族的核心秘密,他們不可能拿出來與所有人共享。”

“所以我說這件事情不會有任何變化。”牛銅攤開雙手:“獅王陛下想要的東西太毒了,他自己卻不願意付出,這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可能是等價交換。”

這是一個無法打開的死結,巫源不想在這上麵浪費時間,他重新引導著回到原來的話題:“但我們可以在小範圍內做出改變。想要強大就必須進行貨幣改革,我們要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

牛銅對此不是很理解。他想了想:“你指的是阿浩吧?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不覺得磐石寨現在的情況很奇怪嗎?”巫源的話裡潛藏著一絲慍怒:“金生的商隊一直與他做著生意,我特意交代金生,讓他每次多多少少讓出點兒利潤,可是這麼久了,磐石寨的貿易進展根本沒有按照我想象中的進行。”

“生意?”牛銅耿直的臉上浮起一絲疑惑:“你指的是什麼?”

“所有方麵,所有一切可以成為商品的東西!”巫源驟然提高音量,與其說是大聲喊叫,不如說是咆哮:“他們最初需要的隻是布料,麻布和棉布,用來交換的貨物種類也很單調,要麼是鹽,或者醃肉。蘋果乾和酒是後來才出現,半年前又多了一項新的,那就是乳酪。”

牛銅無法理解巫源的思維:“他們用自己的東西跟我換布,很正常啊?”

“你還不明白嗎?”巫源恨鐵不成鋼地盯著他:“用用你的腦子!商品貿易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磐石寨產出的物資很豐富,種類繁多,天浩與我們之間的生意一直占據上風。這麼說吧,磐石寨現在就是一個賣方市場,無論那裡產出的任何東西,都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

“這倒是。”牛銅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他們做的蘋果乾很好吃,果子酒也不錯,還有奶酪……聽說阿浩的領地北麵有一群巨角鹿,他把母鹿抓起來飼養……嘖嘖嘖嘖!他的確很聰明。”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巫源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人忽然變得有些陰森:“你知道酒的價值,那玩意兒很貴。奶酪也一樣,小小一塊就能賣出很高的價錢。金生很聽話,他忠實執行了我的命令。可到了現在……看看這個,你就會明白。”

說著,巫源順手拿起擺在桌上的賬本,帶著迅猛動作席卷的氣流,狠狠遞到牛銅麵前。

牛銅接過來,翻了幾分鐘,隨即疑惑地抬起頭:“從這上麵能看出什麼問題?”

“總體來看,磐石寨在每次交易過程中都能盈利,是這樣嗎?”巫源沒有直接解釋。

牛銅下意識低頭看了一下賬本上的數字,點點頭:“沒錯。”

“可是他們的錢在哪兒?”巫源的聲音有些暗啞,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我不反對他們賺錢,我甚至很高興看到天浩有一個聰明的腦袋瓜。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要金生支付給他的金屬貨幣,銀幣和金幣,他什麼都不要。”

“不對啊!”牛銅指著賬本,皺起眉頭:“這上麵明明寫著金生付給他的錢,每一筆都有,清清楚楚。”

“他不要錢,他隻要布。”巫源冷冷地說:“他總是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金屬貨幣。天知道他要那麼多的布做什麼……除此而外,他還要求得到更多。”

牛銅抬起頭:“比如?”

“他要各種獸皮和獸筋、農作物的種子、可以買賣的人口……其中,最讓我想不通的是,他居然要求大量的鐵,還有鐵礦石。”

“鐵礦石?”聽到這裡,就算牛銅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仍然愣住了:“磐石寨不缺礦,他們北麵就有一個鐵礦山,還有儲量很大的泥炭,他究竟想乾什麼?”

“我不知道。”巫源緩緩搖著頭,眉頭緊擰在一起:“我隻知道他拒絕收錢。雖然沒有直說,但他的態度很清楚,他與國師是同一類人。”

牛銅想了想:“我覺得問題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金屬貨幣的推廣需要時間,現在有很多人拒絕承認它的價值。”

“彆人有這想法我不覺得奇怪,可為什麼偏偏是他?”巫源活動了一下腮幫,仿佛正在咀嚼有著實質形體的字句:“磐石寨發展的太快了,以這樣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座城市……一位新的城主,你沒覺得這是一種威脅嗎?”

不等牛銅回答,巫源緩緩地說:“如果他願意收錢,就意味著他站在我們這邊。情況已經很明了,他很抗拒,不是我們的人。”

牛銅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發出平和的聲音:“找個時間,你去一趟磐石寨,找他好好談談。”

“談什麼?”巫源以極快的速度反問。他攤開雙手,誇張驚愕的表情顯然是故意做作:“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他,告訴他這是獅王陛下的計劃,是我們從南方白人那裡學到的經驗,擺脫野蠻走向文明的起點?”

“……不,當然……我的意思是……你們,應該是我們與天浩之間缺乏必要的溝通。”牛銅努力尋找合適的字句。

“他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們無論身份還是地位都在他之上。懂得服從與尊重,這是他融入我們最起碼的台階。”巫源用他自己的方式表示拒絕。

從這些話裡,牛銅聽出了森冷的殺意,連忙開口製止:“阿源你想乾什麼?我警告你彆做傻事。無論如何,阿浩都是我們的族人。”

勸解似乎產生了效果,巫源沒有說話,他似乎放棄了自己的主張。

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彼此之間很熟悉,牛銅知道巫源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他站起來,認真地說:“我知道你是好心,急於推行獅王陛下的貨幣改革計劃。其實我做的事情不比你少,可是與下麵的人接觸越多,我就越發現這個計劃有太多漏洞。”

巫源以極慢的速度轉過身,眼眸深處閃爍著隻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危險冷光:“……你想退出?”

“我想再等等,觀望一段時間。”牛銅選擇了較為柔和,不那麼強硬的解釋:“我已經說了,解決這件事情的根本在於獅王的態度。馬鈴薯和玉米的種子,如果他不肯拿出來交換,國師和陛下永遠不會答應使用金屬貨幣。”

說完,他轉身離開。

巫源獨自呆在房裡沉思。

“我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發出除了自己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聽見的自言自語:“見鬼,為什麼當初我要選擇成為一名巫師,而不是一位城主?哼……從精神上統治所有人,成為他們寄予信念的領袖……多麼好聽的漂亮話,多麼令人向往的未來。可是與真正的相比,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羨慕與嫉妒在巫源臉上扭曲衝撞,他惡狠狠地盯著地麵,眼睛在肌肉擠壓抽搐的過程中不斷改變形狀。

巫源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祭司,能爬到這個位置的人寥寥無幾。隻要一句話,巫源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但他畢竟不是城主。無法掌控軍隊,無法在既定區域內發布行政命令。就像推動貨幣改革,以赤蹄城為例,牛銅一句話就能讓全城上下所有人強行接受。可如果換成巫源這個部族巫師,人們頂多就是給予他尊敬,畏懼他身後潛在的神靈。至於金屬貨幣……還是算了吧,我們就喜歡以物易物。

“擋住我路的人都要死……”他發出隻有祭拜神靈時才有的囈語。

“我不喜歡比我聰明的人……”這是比囈語更加深重的憎恨。

“一個一個來……我有足夠的時間……”長期壓抑的憤怒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得到釋放,但他臉上露出笑容,古怪又猙獰。

“天浩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腦海中浮現出具體的指向性目標,這讓他覺得疲憊的身體重新煥發出活力。

“阿銅……彆逼我,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他變得有些猶豫。

“我會給你機會,可如果你仍要擋住我的路……抱歉,未來的路很窄,隻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

他的雙眼在不知不覺中充血,很快變得一片鮮紅。

……

所有跡象表明,豕族人與牛族人相處得很融洽。

雖然因為基因植入混亂導致他們外形長得像豬,但這並未影響到他們的大腦發育。何況文明時代的研究成果早已證明:豬是一種非常聰明的動物,智慧程度甚至可能超過猴子和猩猩。

原因很簡單:他們的腦很大。

曲齒被任命為礦山主管。

他發現包括自己在內,所有下井挖掘泥炭和鐵礦的豕族人都得到了新裝備。

那是一個用多層棉布堆疊縫製起來的古怪物件。差不多有自己的巴掌大小,左右兩邊各有一條棉線。使用很簡單,隻要把乾淨的布麵蒙住口鼻位置,將下半張臉嚴嚴實實遮蓋,在把兩邊的棉線掛在耳朵上就成。

曲齒問過天浩:“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叫口罩,能幫助你們過濾礦井裡的有毒氣體和灰塵。”天浩一邊解釋,一邊接過口罩戴在臉上,當著所有人做了個示範。他隨即抬手拍了拍曲齒的胸脯:“肺部必須保持乾淨,如果吸入太多的灰塵,會對你的健康造成影響。記住,讓你的人在井下隨時戴著它,不要摘下來。”

曲齒翻來覆去看著拿在手上的口罩。

蠻族沒有想象中那麼封閉。小時候,曲齒聽過從鎖龍關回來的老戰士講故事。據說南方女性白人有種特殊的衣服叫做“身體上部罩”,那是按照女性身材特點製成的內衣。具體什麼樣曲齒沒有見過,不過兩者之間都帶有一個“罩”字……感覺很奇妙。

曲齒嘟著嘴,若有所思把口罩按住自己的胸口,在充滿無限想象力的思維空間裡對比、摸索。

他歪著頭,大半個麵孔斜對著太陽,微微眯起的眼睛看起來就像偉大哲人正在思考人生奧秘。

莊重、神聖、不可侵犯。

隻是想得實在太投入,歪斜的嘴角慢慢流出一絲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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