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是我的兒子,我的血裔。
“該給他起個名字……嗬嗬,就叫囚牛吧!”這想法從腦海裡冒出來很突然,天浩從未思考過關於名字的問題。隻是現在看見,才忽然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
“囚牛?”這名字拗口又古怪,阿依隱隱覺得好像有那裡不太對勁兒,卻又說不出來。
天浩笑著微微點頭:“就叫囚牛。相信我,這是個好名字。”
……
產婦需要休息。
天浩看過孩子,沒有耽誤太久,他離開房間,帶著幾名親衛,穿過寨子中央的廣場,敲開了曲齒的房間。
在崮山寨的時候,曲齒已經結婚了。他現在帶著家人,與兄長黑齒分開住。
天浩把曲齒叫出來,他跟在後麵,惴惴不安走進距離不遠的一間空屋。天浩對著親衛隊長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轉過身,離開房間,關上房門。
曲齒打量著房間裡簡單的擺設: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上放著一個土陶茶盤,地板正中照例是預留的火塘,隻是沒有點火,呆在這兒感覺有些冷。
“阿曲,坐。”天浩微笑著抬手指了一下椅子,讓曲齒坐下:“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
曲齒有些緊張:“大頭領,您吩咐就是。”
天浩笑了:“用不著那麼拘束,你我又不是外人。是這樣,磐石寨很快就要升格為城,大王還為此派出軍隊,這段時間暫時駐留,幫著我們維持秩序。目前一切工作以穩定為主,所以我想給你更多的權力,幫我管理好寨子裡的豕人。”
曲齒連忙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回答:“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坐下,坐下說。”天浩笑著側過身,拿起陶壺,倒出兩杯溫熱的茶水,遞了一杯給曲齒:“喝點兒水吧!”
這是最基本的客套,曲齒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他端起杯子一飲而儘,腦子裡回蕩著天浩之前說過的那些話。
他從無叛意。
而且現在也沒有那個必要。
鋼牙部已經基本上毀了,就算真的想要反叛,從豕族那裡得到的好處也不會比留在磐石寨多。從前的生活曲齒記憶猶新,吃不飽,穿不暖,大部分時間都在為了下一頓發愁。表麵上說是雇傭,實際得到的東西不多,還要被豕人貴族拿走大半……那種日子,想想就覺得搖頭。
這段時間的磐石寨其實沒有表麵上看來那麼平靜。
有些豕人在暗地裡相互聯絡,約著想要反叛。
大部分是以前各城寨的百人首,還有一些忠誠度較高的十人首。除此之外,那些在戰爭中有家人被殺的幸存者同樣有著恨意。他們想報仇,隻是攝於雷角之王派來了增援部隊,被迫忍氣吞聲保持沉默,耐著性子等待時機。
所有這些事情曲齒都有耳聞,他也親手抓住並乾掉幾個為首的家夥。這使他在態度遊離的那群豕人眼中徹底變成了反叛者,甚至有人公開喊出“部族恥辱”之類的話。
曲齒對此並不在意,與大多數得到實惠,心甘情願在磐石寨住下來的豕人相比,他們畢竟是少數派。隻是看在大家都是同族的份上,曲齒決定給他們一個機會,覺得可以通過反複勸說,勞動改造等方法讓他們改換觀念。
忽然,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
曲齒感覺天旋地轉,手腳四肢失去了力氣,甚至連坐都坐不穩。他手一鬆,杯子“哐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龐大的身軀隨之轟然墜落,側躺在地板上,努力掙紮了幾下。
“……你……你給我喝了什麼?”拚著腦子裡最後的清醒意識,曲齒看著已經從椅子上站起,麵對自己走來的天浩,又驚又怒地問。
“我在茶裡放了一點麥角菌的粉末,還有一些麻醉藥。”天浩微笑著安慰道:“放心吧,我從未想過要殺你……你不會死,我是個行巫者,藥量多少我心裡有數。”
曲齒的意識趨於模糊,這些話在他聽來毫無意義。可怕的恐懼占據了整個思維空間,隨即被黑沉沉的睡眠意思籠罩,他很快閉上雙眼,發出沉重的鼾聲。
天浩緩緩蹲下,解開曲齒的褲帶,脫掉他的褲子,兩條粗壯多毛的大腿暴露在空氣中,散發出豕人特有的濃烈體味。
他站起來,走到桌前,從衣服內袋裡拿出一個白瓷瓶。這是磐石寨土窯的產物,燒製陶器的時候,偶爾也有部分物件會出現瓷化跡象。天浩讓人提升窯溫燒了一批瓷瓶,以做備用。
從皮鞘裡拔出的刀很小,卻很鋒利。天浩拔掉瓶塞,將瓶中的液體倒在一個碗裡。顏色有些渾濁,不那麼清亮,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酒味。
這是濃縮後的蘋果酒,大約六十度。
握著刀柄,刀尖與刀刃浸沒在酒裡,天浩拿出一塊乾淨的細棉布,蘸著碗裡的酒,在自己左臂上用力擦拭。
那個位置有一個明顯的半圓形凸起,大小體積相當於乒乓球。鋒利的刀刃割開皮膚,切開肌肉層,隨著傷口邊緣繼續擴大,出現了一顆表麵裹著鮮血的紅色肉球。
轉過身,走到昏睡的曲齒身旁,再次彎腰蹲下,照舊在他的左腿上擦抹酒精,同樣用刀子割開皮肉。天浩刻意避開血管,沒有流太多血,他放下刀,伸手從左臂傷口中央拔出那顆圓形肉球,用力塞進曲齒割開的皮肉內部。
縫合線用的是經過處理的“魚腸”。雖說帶有一個“腸”字,卻與真正的魚腸沒有任何關係。那其實大型魚類的筋,有著極強的韌性。
一切都很安靜。
天浩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對守衛外麵的侍衛做了個手勢,然後把門關上。
幾分鐘後,房門從外麵推開,侍衛送來一個木盆,還有一壺熱水。
輕輕擦洗胳膊上的血,緩緩放下高卷起的衣服袖子,天浩低頭看了看,發現縫進曲齒腿部的那顆肉球大部分已經消失,隻留下略微隆起的一點,乍看上去,就像一個被蚊子叮過的腫塊。
詹建華說過,從沉睡狀態醒來的古代人有著一些匪夷所思的特殊能力。以天浩為例,隨著自然生長,體能會逐漸產生一個個強化點。但他一直找不到強化點產生的規律,隻知道如果長時間呆在高濃度輻射環境下,強化點的產生速度會比平時快一些。
另外一項重要能力,就是蘇醒者體內自然生成的孢子。
入冬前,天浩就發現左臂上隆起一個包塊。起初他沒有在意,後來隨著包塊越來越大,思維神經與這塊異物之間也產生了聯係。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你知道身體出現了變化,突然長出的這塊物體對自己並無害處,它隻是一枚種子,將在隨後幾個月內逐漸長大、成熟,不會突破皮膚的束縛,你必須用刀子切開皮肉,才能將其取出。
它有著神奇的自主意識,卻完全服從於天浩這個主體。大腦意識是如此清晰,天浩知道這是自己體內生成的孢子,這隻是第一個,如果需要,以後還將產生更多。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詹建華為什麼能以乾縮人頭的形式沉睡漫長的時間,直到自己挖出他的孢子,植入鹿慶東體內,才得以再次複活。
這是休眠者的一種自我保護手段————隻要將主觀意識移動到孢子內部儲存,就能通過基因遺傳的方法在寄生複活後重新得到主體思維。
以詹建華為例,從生物學的角度講,他其實早就死了。無論是基因信息裡描述的寄生在馬身上,還是後來被天浩植入鹿慶東體內,僅僅隻是他的複製體寄生複活。但有一點必須承認:複活的寄生體與孢子原始形態完全一樣,沒有任何區彆。
現在,天浩這個主體還活著,他把一顆成熟的孢子植入曲齒體內,就能得到一名附從者,他將完全服從於主體,通過彼此之間的細胞活動進行聯係,隻要來自線粒體的能量供給源源不斷,基因活動將永遠保持主從形態。
這是一次嘗試,天浩自己也沒有太大把握。
……
曲齒從黑暗中醒來,睜開眼睛的過程很困難,沉重的眼皮像鋼鐵一樣難以挪動。他本能的想要按平時習慣以手肘撐住地麵直起身子,卻發現自己的意識和身體反應都很遲緩。
嘴裡有些發苦,黏黏的,透出一股麻醉藥的味道。曲齒以前嘗過這玩意兒,那是幾年前被獅族雇傭打仗,受了傷,祭司配了些藥讓自己喝下去,昏昏沉沉睡了好幾天。
麥角菌……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個詞。之前好像聽某人說過,給我喝了麥角菌與麻醉藥混在一起的飲料。
透過火盆裡泥炭燃燒發出的光線,曲齒看到了身形模糊的天浩。
“你醒了。”天浩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著掙紮著想要坐起來的曲齒,再看看他五大三粗的肥壯身軀,再想想之前用區區一杯茶水就將其灌翻的經過……天浩不由得生出一絲惡趣味,想起《水滸傳》裡潘金蓮毒殺西門慶的經典橋段。
“大朗,起來吃藥啦!”他笑得很齷齪,壓至極低的音量含含糊糊,隻在口腔內部回蕩。
曲齒看見天浩的嘴唇在動,他用力撐起身子坐直,粗大的手指撓了撓頭,從昏迷中醒來的朦朧與遲鈍仍未祛除,下意識地問:“阿浩,你說什麼?”
“沒什麼。”天浩臉上的表情極其精彩,就像從農人口袋裡成功偷到胡蘿卜的兔子。
生活需要調劑,沒有樂趣就自己製造一些笑點。這畢竟不是我熟悉的那個時代,一味的強硬與殘酷,會把自己活活逼瘋。
“感覺怎麼樣?”收起玩笑的心態,他認真地問。
“……感覺……”曲齒撓頭的動作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鐘,不是因為頭皮發癢,而是他根本沒有想要改換動作與姿勢的意識。他覺得大腦裡忽然被塞進了太多的東西,當然實際數量可能沒那麼多,隻是感覺很陌生,以前從未見過,卻帶著幾分莫名其妙的熟悉。
“我……我想向你跪下,對著你磕頭……”滿麵懵懂的曲齒在自言自語,他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天浩的微笑很迷人:“還有呢?”
“……還有……”曲齒茫然地觀望四周,忽然感到腿部傳來一陣疼痛,低頭看去,發現自己沒穿褲子,大腿上還有一條狀若蜈蚣,隱隱滲出血絲的傷痕。
“怎麼會這樣?”看著這道新鮮的傷,曲齒目瞪口呆了幾秒鐘,忽然想起之前走進房間的時候自己沒有受傷……他覺得腦子不太夠用,很多混亂思維正被一種前所未有有的邏輯歸攏,按照自己從未想過的方式理順。
“你,你乾嘛脫我的褲子?”這句話他脫口而出,接下來的話卻與之毫無關聯,隻是聽起來令人浮想聯翩:“你是我的主人。”
天浩覺得事情正朝自己希望的方麵發展。他滿意地微微點頭:“你病了,我給你做了個手術。嗬嗬,彆忘了,我可是行巫者。”
曲齒表情呆滯地“哦”了一聲,其實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明白,隻是主導思維深處產生了“對主人必須絕對服從”這條詭異導向,以至於現在無論天浩說什麼他都覺得很正確,無論執行力度還是重要性,遠遠超過神靈。
“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醒來,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很美,充滿了希望。”
這就算是逐客令了。
曲齒笨手笨腳坐在地板上穿褲子,這種事伴隨著他的人生渡過了很多個年頭。麻醉藥的效果仍在,他覺得手腳不聽使喚,動作僵硬。
天浩一直注視著他。
與其說是看笑話,不如說是信息收集。畢竟,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孢子植入體。
“你的毛太多了。”天浩有感而發,曲齒那兩條毛茸茸黑漆漆的粗大腿腳無論如何也避不開自己的視線。
“……啊?”曲齒下意識地回答,模樣看起來有些傻。這是外來思維與主觀思維正在相互糾纏導致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