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四節 關於馬(1 / 1)

宗光一直在沉默。

良久,他慢慢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個跟彆人不一樣的家夥。”宗光發出濃重的抽吸鼻音:“謝謝……其實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小時候,我一直希望有個哥哥或姐姐,看來神靈聽到了我的祈求,隻是滿足願望的時間沒有我想象中那麼早,但現在也不晚……我……我很高興……真的。”

天浩張開雙臂,緊緊將他抱住。

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的維係紐帶,超越了任何物質層麵的簡單堆積。

世界很大,獨自拚殺實在太難,勢單力薄。

必須把汨水城牢牢捆綁在自己這駕戰車上。

宗具經驗老道,不是那種輕易就能被話語打動的人。中年人都很實在,除了利益交換,他們很少,甚至絕不相信所謂的朋友。

相比之下,宗光要更容易接觸,容易產生信賴感。他的唯一缺點就是個性,這在文明時代幾乎成為了所有同齡人的最顯著特征。他們容易被很多看似普通平常的事情感動,成為腦海深處永久記憶的一部分。

文明時代有句廣為人知的話————做人難,做XX人更難。

無論感慨還是發牢騷,至少天浩很清楚,作為一名高級軍官,尤其是一線戰鬥部隊的指揮官,真的很難。

心理學是身為高級指揮官必需的諸多能力之一。你必須換位思考敵方指揮官的戰鬥布局,還有己方士兵在不同環境與狀態下的心理變化。

他知道宗光的夢想是什麼。

我可以幫助他,但絕不免費。

還是那句話:我們是兄弟。

隻不過,這次的說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真誠,這種超越了友誼的感情看得見,摸得著,而且有著實實在在的利益交換為基礎。

宗具會很高興我把他的獨生子教導成合格的統治者。就像家長感謝培育了優秀學生的老師,一輩子都會念念不忘。

……

虎族領地,沅水城。

比起去年,“盛興隆”的規模更大了。

商行麵積擴大了兩倍,祖木買下附近的一家車馬行,得到一個很寬敞的院子。同時購入的還有大量草料,在後院堆成好幾個小山般的垛子。

大量泥炭從磐石城源源不斷運來,在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不斷消化。

全城九個區,都有一個“盛興隆”的分店。那其實隻是一個倉儲兼對外銷售的窗口櫃台,隻是為了方便購買的人群。

從去年秋天的時候,泥炭就在沅水城打開了銷路。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它的好處:這玩意兒很耐燒,幾乎沒有煙霧,燒儘後的炭灰也能凝固在一起,不像傳統的木柴或木炭,稍微一動就灑得飛飛揚揚,到處都是,吸進鼻孔裡很不舒服,一整天都在咳嗽。

入冬以後,“盛興隆”賣的泥炭變了個形狀:扁圓,中間還有孔。沅水城的虎族人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但實際用下來,他們發現如今的泥炭比過去好燒,放在家裡還能一個個摞起來,不占地方,整整齊齊。

使用泥炭的人越來越多,沒人再用木柴。畢竟前者不算貴,單就消耗量來看,木柴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泥炭。

按照天浩此前通過秘密渠道傳遞的命令,祖木在上周關閉了沅水城的六個對外銷售窗口。表麵上說是離磐石城太遠,泥炭運輸不便導致暫時缺貨,實際上這是一次試探,結果也令人滿意:剩餘的三個銷售櫃台當天排起了長隊,一直持續到晚上。

這表明沅水城的虎族人已經全麵接受泥炭這種新燃料,他們很喜歡“蜂窩煤”這個名字,並將其當做彰顯身份與實力的象征。原因很簡單,有錢才能買到蜂窩煤,如果是一貧如洗的窮鬼,連肚子都填不飽,怎麼可能有錢買泥炭?他們隻能帶上砍刀和繩子去城外砍樹,累個半死,老老實實背回來。

泥炭價格定的極其低廉,隻要不是窮到連褲子都穿不起的寒酸程度,無論是誰都買得起。

儘管如此,“盛興隆”仍然獲得了豐厚的利潤。

出貨量大,薄利多銷,再加上這個時代開采成本幾乎為零……天浩精確計算過每個環節,他現在是商業戰總指揮官,沒人察覺到來自這股磐石城,正在逐漸擴大的危險。

失蹤的地區商業管事曾經引起重視,城主府下令全城搜索,務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段時間祖木怕得要死,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收縮勢力,低眉順眼老老實實做人。其實管事一家當天已被分切成碎塊,連骨頭都被扔進大石頭碾子裡磨成粉……在這個野蠻時代毀屍滅跡很簡單:城外到處都是野獸,切成大塊的肉混合骨粉扔過去,最多半天就被吃得乾乾淨淨。不要說是兩大一小三個人,就算是三十個,同樣會被殘酷現實吞得連毛都不剩。

“盛興隆”每天都有大量貨車進出城外,隻要給夠好處,守城士兵不會在意你車上那些鼓鼓囊囊的口袋裡到底裝著什麼。何況祖木現在是沅水城的優秀商業代表:他從不欠稅,每個納稅季都表現積極,像一隻踴躍主動求著投身與貓兒嘴裡的耗子。

城主與商戶之間的關係就像貓和老鼠,這是所有蠻族生意人的共識。

很多人羨慕祖木,也很多次醞釀著想要謀奪他蒸蒸日上的紅火生意。但仔細算下來,卻愕然發現這樁生意根本無法取代。原因很簡單:泥炭這玩意兒並非到處都有,老天爺顯然特彆垂青於牛族,他們的領地內部儲量最大,而且多是露天礦,采掘方便。至於彆的族群雖然也有,卻量少,深埋於地底,大規模采掘需要雄厚的前期投入資金,其中更有太多無法估量的變數。

賺錢的生意人人都想做,看到泥炭采掘有利可圖,千辛萬苦弄出來的礦井肯定會被當地統治者分潤。這還是頗有良心的行為,如果換成某位黑心的城主,乾脆連骨頭帶肉吞得一點兒不剩,到頭來變成為他人做嫁衣……何必呢?

“盛興隆”的泥炭已經形成招牌,彆人很難仿冒。光是獨特的外形,中間打孔的繁瑣做法,就讓一心隻想賺錢根本沒想過成本投入的眼紅商人們捶胸頓足。

何況祖木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身後站著磐石城。那位年輕的城主連凶狠好戰的豕族人都不怕,可想而知也是個心狠手辣,不要臉,眼睛裡隻有收益的執著型瘋子。

對於來到虎族領地上的做生意的牛族人,沅水城主遠不如表麵看起來那麼放心。他派人暗中調查過“盛興隆”,得到的結果並非想象中那麼黑暗:祖木的底子很乾淨,商行裡的夥計平時很少外出,也從不向城裡的人打探消息。所有跡象都表明這是一家純粹進行商業活動的機構,除了賣貨賺錢,他們不參與政治鬥爭,從未乾過間諜之類的勾當。

“盛興隆”每個月都要購入一批馬。多則五十匹,少則三十匹,母馬和騸馬都有,品質上也很挑剔————隻要雄壯高大的那種,瘦弱矮小統統不要,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祖木派人定期將這些馬送回磐石城。每次出城的時候都會主動提出檢查申請,從不躲躲藏藏,更沒有避諱的意思。

這些做法讓沅水城統治者徹底放心,不再對他們產生懷疑。

一直以來,牛族與虎族之間最大的貿易項目,就是兵器和馬匹。牛族嚴管鍛造技術不放,虎族也不肯放任何一匹公馬過關。森嚴的貿易壁壘存在了數百年,誰也不會輕易鬆口。這是族群延續的根本,兩族曆代統治者誰也不願放棄。

牛族人來到虎族領地上買馬,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當然,市麵上的母馬和騸馬隨便挑,價格高低以當年牛族兵器對外發賣的標準升降浮動,你便宜了我就廉價,你賣貴了我就加錢,隻要在不觸犯雙方底線的前提下,算是一種另類的物資交換。

按照虎族法律:任何以打探、賄賂、藏匿、偷盜、搶劫等方式將公馬轉運給其它部族之人,將被所做全族公敵,世世代代被虎族追殺,挫骨揚灰。

防諜措施是如此嚴格,就連所有公馬發情期間每一次交配記錄,都必須有專人在場進行記錄,無論母馬是否受孕,在限定時間內一律不準出境。任何人膽敢違規,一律處死,全家砍頭。

祖木後來才明白,上次設下酒宴款待商業管事,威逼利誘,實在是強人所難。無論成敗,都是殺頭的大罪,就算真正得到批文順利買到公馬,也會在離開城市的環節被攔下檢查。城衛軍是最嚴格的檢查人員,除非有城主衛隊長級彆的人物陪同,並出示城主親筆簽署的文件,反複核對確認無誤,才能放行。

沒人會把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賴以生存的東西隨隨便便拋棄,野蠻人也不例外。

祖木隻能退而求其次。

夜深了。

“盛興隆”後院的馬廄裡燈火通明。這是一幢高度超過五米的大型建築,不像普通馬廄那樣呈半露天形式,上層加蓋了屋頂,外側豎起了牆壁,想要窺探其中秘密,必須身在其中,無法從外部觀看。

身材肥胖的祖木臉上全是汗,圓嘟嘟的麵頰被紅色占據,他亢奮又激動,脫掉上衣,光著兩條粗壯肥實的膀子,手裡拿著一根兩米多長的木製圓筒,眼裡透出緊張,死死盯著躺在地上的那匹母馬。

天浩可能是蠻族曆史上首個濫用麻藥的行巫者。大規模製藥現在已經成為磐石城的一個特殊行業。平俊的情報局對麻藥消耗量很大,用處方方麵麵,比如現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匹母馬很漂亮,灰白色的毛皮,鬃毛柔順,眼眶周圍的暗色條紋仿如女子黛眉,瘦長的馬臉在燈光下顯出一抹憂鬱,它看了一眼肥胖緊張的祖木,便緩緩低下頭,迷離目光轉移到自己被麻繩捆緊的腿上,完全不明白圍在四周的十幾名魁梧壯漢究竟想乾什麼。

一個高大強壯的隨從小心翼翼地對祖木說:“老爺,已經給它灌過藥了,沒事兒的。”

“放你1嗎的屁!”祖木狠狠啐了他一口,頗為惱怒罵道:“灌過藥為什麼它還睜著眼睛?這睡都還沒睡過去,你就敢說沒事兒?碼1的,你當我是瞎子嗎?”

隨從被罵得啞口無言,他訕笑著點頭應和:“……那……那我再加點兒?”

祖木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像攆蒼蠅那樣厭煩地揮揮手:“快去,趕緊的,動作快點兒,時間不多了。”

漂亮的母馬終於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對它來說這很難得,長這麼大,很少有躺著睡覺的時候。

祖木示意兩名隨從用力分開母馬後腿,他用力抱緊手中的木製長管,對準母馬屁股中央那片紅豔豔的位置插了進去。

北方蠻族專用的大號注射器製作起來頗為困難:選取乾燥的木頭,將中部掏空,外表打磨光滑,前段削成圓錐,留出可供液體進出的管口。用厚實的麻木包上軟木塞,從木管後部塞實,使用的時候沿著縫隙注入少許熔化的動物油脂,感覺也不會那麼乾澀。

既然無法通過正常渠道得到公馬,就隻能從母馬身上想辦法。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祖木現在把賄賂目標範圍擴大。他找上了負責沅水城馬匹繁殖的官員,買通了兩名馬夫。經過一段時間充滿濃重金錢味道的“特殊友誼接觸”,馬夫成為了祖木的鐵哥們,他們一起喝酒,一起談論女人,一起做著各種超越了正常行為,卻完全合乎道德規範與友誼的事情。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前提:大家都沒有違反虎族的法律。

既然隻是吃吃喝喝玩玩鬨鬨,那麼無論怎麼做都行。大家夥喜聞樂見,平時好幾天見不著了還會心裡癢癢。所以有一天祖木趁著眾人喝醉,腦子暈暈乎乎的時候,故意仰天歎息:“我也想有個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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