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絲毫沒有在意牛淩嘯的態度,他拿起那枚獅族銀幣,以同等緩慢的速度推了回去,淡淡地說:“用這種東西交換一個豕人……難道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哈哈哈哈!”突然,牛淩嘯猛地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狂笑,他笑得是如此張揚,低著頭,左手扶著桌子,右手不斷用力拍打桌麵,整個身體伴隨著劇烈大笑不斷起伏,仿佛在高強度地震中顛簸的山巒,隨時可能崩塌。
良久,他漸漸止住笑聲,消耗了大量體力的身體不再神經質般抽搐。仰起頭,大口喘息,用凶狠且帶有一絲挫敗感的目光盯著天浩,從牙縫中惡狠狠地擠出幾個字:“就算它不含銀,那又怎麼樣?”
天浩斜側著身體,左手肘以下的部位橫擺在桌麵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點動,英俊冷漠的麵孔絲毫沒有變化:“你是貴族,是部族之王。但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騙子。”
如刀子般深深紮入骨髓的譏諷沒能產生作用,牛淩嘯再次咧開嘴發出狂笑:“隨便你怎麼說,反正這就是我的條件。接受或者拒絕,沒有第三種選擇。”
“我選擇拒絕。”天浩一秒鐘也沒有猶豫,清冷的聲音抓住凶牛之王說話間隙,將他張狂飛揚的語調硬生生壓了下去。
之所以態度強硬,絲毫不肯退讓,當然是因為有著足夠的底氣和籌碼。
其實天浩不想與任何同族為敵。
之所以殺死俞錚而放過副使,就是想對凶牛之王釋放自己想要和解的信號。內鬥毫無意義,隻要對方提出的要求不是很過分,天浩都願意接受。其實他自己也不想要太多的豕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牛王陛下的戰俘置換令幫助磐石城解決了一些麻煩。在相對公平的前提下,天浩願意吃點兒虧,換取與凶牛部之間的友好關係。
一萬名豕人,這是天浩的底線。凶牛部那些老弱雖說多達一萬六千,但究其價值,差不多等同於五千豕人。如果牛淩嘯的態度不是那麼張揚,高高在上,稍微露出一點兒和解的意思,根本不會搞成現在這種劍拔弩張,毫不退讓的局麵。
他畢竟是一個王,天浩隻是領主。
時間因素同樣重要,而且是決定性的。
如果牛淩嘯早來幾天,天浩的退讓心理會比現在更甚,願意為此付出更高的代價。
連續經過數次大戰,磐石領需要全麵休養生息。新拓的領地需要開發,大量新建的村寨需要整備。道路、糧食、礦石、泥炭……大量繁雜的事務需要理清頭緒,各種工作紛紛壓上日程。一句話,天浩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時間。隻要耐心熬過這段時期,磐石領將以更強大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麵前。
偶然的機會,“大毒蛇號”下水試航獲得成功,偏偏船長正江是個喜歡冒險的年輕人。老天爺肯定給他加注了幸運光環,否則根本不可能在那種時候帶領全船水手像瘋子一樣衝向大海,找到了地圖上標注的海島。
這相當於給了天浩一條穩定的退路————就算情況惡化,在北方大陸上沒有立足之處,自己完全可以帶領所有人乘船出海,到那些遙遠的島嶼和陸地上另立一國。
老子不玩了,把這塊亂七八糟的陸地讓給你們,我在海外專心發展,等到國富民強,再率領大軍殺回來也不遲。
所謂“狡兔三窟”,就是這個道理。
硫磺是最具分量的籌碼。
顆粒狀的大威力火藥出現,對天浩來說隻是時間問題。北方蠻族很早就掌握了火藥配方,卻苦於沒有硫磺無法造出成品。天浩計算過,最多半年,就能在濟州島上建立一支三千人規模的火槍部隊。以強悍的豕人重步兵配合,輔以少量火炮,足以應對來自任何方向的軍事威脅。
老子手上可打的牌很多,大小王四張二都有,隨便你怎麼來我都不會輸。
就像站在高處之人常說的那句話:我給過你機會,但你沒有珍惜。
牛淩嘯眼眸深處凶狠熾熱的目光迅速暗淡,被一種陰冷潮濕的東西代替。
他伸手從衣袋裡拿出一個陶製哨子,當著天浩的麵,塞進嘴裡,鼓起腮幫,用力吹了一下,發出刺耳的尖嘯。
天浩微眯起雙眼,他不明白牛淩嘯到底想乾什麼。
很快,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天浩發出威嚴的命令。這裡是磐石城,就算牛淩嘯有什麼動作,自己完全可以在第一時間將其壓製。
房門從外麵推開,全副武裝的碎齒站在門口,對著天浩恭恭敬敬彎腰行了一禮:“大人,凶牛部的人說是收到他們大王的命令,要把這個女人送進來。”
說著,他側開身子,後退半步,讓出足夠的空間,露出站在身後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身材高大,薄薄的棉質衣服下麵透出曼妙的身體曲線。粗壯的腰部與水桶沒什麼區彆,豐滿肥大的胸部令人矚目,臀部以下是結實的腿,雙腳分得很開,整個人看上去孔武有力,活脫脫就是一個魁梧彪悍的女戰士。
按照北方蠻族的觀點,這是一個標準的美人。
天浩用疑惑的目光大量著這個女人,沒有發現武器。她低著頭,隻能看到脖頸上擠壓堆起的一層肥肉,這是平民覲見貴族的標準禮儀,倒也挑不出什麼問題。
大腦在飛速計算,估量著自身強化力量與對方的實力高低。光憑肉眼估計不一定準確,但天浩很清楚,在沒有武器的前提下,牛淩嘯和這個女人加起來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何況衛隊就在門外,隻要喊一聲,他們將在第一時間衝進來控製局麵。
“進來吧!”天浩略一點頭,隨口吩咐。
房門再次關上,女人仍舊低著頭,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到牛淩嘯身邊,她拉過一把椅子,雙手平放在身前,順從地坐下。
“她是我的女人。”牛淩嘯用野獸般的目光盯著天浩:“你殺了她的弟弟。”
兩句話之間的聯係不是特彆緊密,天浩思考了幾秒鐘才得出答案,他微微皺眉,目光不由自主轉移到女人身上:“你指的是俞錚?”
她緩緩抬起頭,天浩此刻才看到她長得不錯。就容貌而言,超過磐石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子,而且皮膚光滑,不似普通野蠻人那麼粗糙。
這已經超出了“美人”的範疇,甚至可以在前麵加上“絕色”兩個字。
“你殺了我的弟弟。”她發出凶狠的低吼,從眼眸深處釋放出來的怨毒與仇恨如有實質:“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天浩對這個滿懷恨意的女人絲毫沒有興趣。他偏轉視線,用探究的目光看著牛淩嘯:“你這是什麼意思?”
魁梧的凶牛之王攤開雙手,舉至與肩膀齊平的位置,臉上露出充滿邪意的狡猾笑容:“一萬枚獅族銀幣,再加上這個女人,隻要你給我一萬個豕人,我們至今就能達成交易。年輕人,這是我最後的讓步。”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順便說一句,你還能得到我的友誼。”
女人猛然轉身,用不可置信的眼睛瞪著凶牛之王,發出震驚的喊叫:“你說什麼?”
牛淩嘯瞥了她一眼:“彆那麼驚訝,你很清楚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的膽子太大了,竟敢瞞著我讓你弟弟做那種事。三萬個豕人……哼!就連我都沒有那麼大的胃口。還好他已經死了,否則就算活著回來,我也一樣會砍掉他的腦袋。欺騙我的人從來就沒有好下場,你也不例外。”
“不,你……大王……你不能這樣做。”女人眼睛頓時一片通紅,她死死抓住牛淩嘯的胳膊,發出淒厲的尖叫。
“夠了!”天浩以雷鳴般的咆哮壓住所有聲音。
他如山一般從椅子上緩緩站起,居高臨下注視對麵,尤其是牛淩嘯:“我已經受夠了這場鬨劇。真沒想到身為部族之王居然會做出這種事,看看你拿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一堆沒用的垃圾,一個被你玩膩了拋棄的女人。”
這番指責對牛淩嘯毫無作用。他乾笑了幾聲,看似豪爽的笑聲透出陰冷:“我還是之前那句話,你隻有兩個選擇:接受,還是拒絕?”
天浩緊盯著他的臉,抬手指著房門方向:“滾!”
牛淩嘯推開椅子站起,用力甩開被女人抱住的胳膊,足足注視了天浩三秒鐘。
“你將為今天所說的這些話,以及做出的決定付出代價。”
說完,他猛然轉身,絲毫沒有預兆,從衣服袖口裡滑出一把匕首,朝著坐在旁邊的女人狠狠捅去。
下刀的部位非常準確,割斷了喉嚨,切開大片肌肉。匕首顯然是用特殊工藝打造而成,異常鋒利,再次揮刀割斷了脊骨,她整個頭顱失去支撐,歪斜著掉掛下來,靠在肩膀上,瞪著難以置信的雙眼,張開的嘴唇怎麼也無法合攏,傷口噴出大股血泉。
做完這一切,牛淩嘯以極快的速度收起凶器,被鮮血染紅的雙手高高舉過頭頂,發出怪異張揚的尖叫。
“殺人啦!”
“衛兵,衛兵都死哪兒去了?”
“快來人,來人啊!”
房門從外麵被強行撞開,一大群侍衛衝了進來。碎齒帶著幾名豕人親衛首當其衝,他們看到站在桌子對麵冷若冰霜的天浩,隨即看到靠在椅子上頭部幾乎掉落的女人,再看看雙腳踩在血泊之中亂跳的凶牛之王,一時間手足無措,隻能下意識跑到天浩身側站住,將他團團護住。
凶牛部的衛兵也迅速站到牛淩嘯身邊,虎視眈眈盯著對麵,房間裡形成涇渭分明的兩派。
天浩的目光無限森冷,他一字一句地問:“你到底想乾什麼?”
牛淩嘯的身體在顫抖,絲毫沒有之前張揚狂放的模樣,他仿佛受到極大的驚嚇,臉色發白:“你殺了我的王妃,你貪圖美色讓我把她讓給你,我拒絕了你就拔刀殺人。你之前就殺了她的弟弟,現在又是這樣……你……你是故意的。”
天浩忽然明白了牛淩嘯的計劃。此時此刻,他異常冷靜:“你想以此為借口,到陛下那裡告我的狀?”
牛淩嘯眼裡閃過一絲慌亂,迅速被強硬與凶狠代替:“殺人必須償命,就算陛下不判定你有罪,你也必須為此進行賠償。我是部族之王,你竟敢當著我的麵殺死我的女人,光憑這一點,我就能說你意圖謀反。”
天浩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承認,牛淩嘯的確心狠手辣,老謀深算。
他身邊這些親衛就是最好的證人。沒人親眼看見他拔刀殺人,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王妃,而且還是極其美貌的那種。試問有哪個正常的男人會對這種女人下死手?最重要的是人死在磐石城,房間裡沒有第三個目擊者,牛淩嘯肯定為此準備了後手,推波助瀾,造成既定事實。
把所有凶牛部的人抓起來,統統殺掉?
這不可能。
殺掉俞錚是因為他身份普通,牛淩嘯則不同,他是真正的部族之王。殺了他,就坐實了謀反之名。
以磐石領目前的狀況和實力,根本不可能脫離牛族。
“馬上從我眼前消失,滾出我的城市。”這是天浩的最後決定。
牛淩嘯笑了。
從走進磐石城開始,直到現在,這是他聽到最悅耳的一句話。
這意味著年輕強硬的領主終於認輸,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我不走你又能把我怎麼樣?”他發出陰冷的怪笑:“彆說我不給你機會,你最好再考慮考慮,如果你……”
一道寒光從眼前掠過,站在牛淩嘯左邊的親衛猛然瞪大雙眼,所有人都看到他喉嚨出現了一條血線,大量鮮血沿著皮膚下方不斷湧出。他雙手緊緊捂住脖子,拚命張嘴呼吸空氣,卻在極短的時間被抽空了力量,雙腿彎曲,整個人失去支撐倒在地上,不斷蹬著腿,直至最後一刻。
天浩抬手指著對麵,發出凶狠的命令:“碎齒,再給我抓兩個人出來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