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們有著共同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誤會,如果早知道你也會鑄造金屬貨幣,全麵認同獅王陛下的貨幣改良製度,我根本不會成為你的敵人。
現在,讓我看看我們之間到底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銼刀在金屬貨幣表麵來回銼著,發出有規律的摩擦聲。
巫源是如此執著,他在所有銀幣上留下了清晰的三角形銼口,從側麵望去,就像被大號三角釘打穿,把這些錢硬生生變成無法使用的廢幣。
“哐啷!”
他手一鬆,銼刀滑落,掉在地上。
“……我是對的……”巫源喃喃自語,古怪的表情浮現在臉上,苦笑中夾雜著失望,卻看不到憤怒。
人生是一種磨練,他覺得自己已經過了憤怒的年齡。不是按照年歲計算,而是以“天”和“小時”為單位。
這是真正的銀幣,用銼刀矬開的部分銀光閃閃,這種銀幣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的銀子製成,含銀量也高得可怕。
這不是無緣想要的貨幣,至少不是他認為正確的那種錢。
“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合作,我們不是一路人。”他慢慢抹掉手上的金屬屑,恢複了正常坐姿。
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思考,巫源終於下定了決心。
事情到了現在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隻能拚死向前。
他用力拍了拍手掌。
房門從外麵被推開,一個高大魁梧的壯漢走了進來。
如果牛淩嘯在場,一定會認出這是自己身邊的一個親衛隊副隊長,屬於那種實力強悍,戰技嫻熟,經驗豐富的精銳戰士。
他麵朝巫源單膝跪下,皮膚粗糙的臉上充滿了虔誠:“大巫師,您有什麼吩咐?”
“人都到了嗎?”巫源從椅子上站起,恢複了冷傲自若的形象。
“都到齊了。”副隊長補充了一句:“我們在等候您的命令。”
“那就走吧!”巫源認真地說:“按照計劃,我們去赤蹄城。”
……
有很多種方法讓一個人服從自己的命令。
金錢、女人、權力……
巫源是神靈代言人,他的巫師身份在牛淩嘯看來一錢不值,因為凶牛之王本身地位極高,早已看透了權力與神靈之間的某種關聯。這並不意味著牛淩嘯不相信神靈,但他知道神靈其實沒有傳說中那麼玄妙,可能存在,可能還比不上一坨臭狗屎,但無論如何,後麵那句話隻能自己關起門來悄悄地說。如果換在外麵,當著成千上萬的普通民眾,就算給牛淩嘯一百個膽子,他根本不敢吐露半個字。
蠻族與神靈之間的聯係是如此密切,凶牛之王可以藐視神靈,他下麵的人卻沒這個膽量。親衛隊副隊長就是最好的例子,雖然忠於自己的王,但他覺得不應該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對待巫源。行巫者地位很高,必須得到尊敬。
巫源敏銳地抓住機會,對包括這位副隊長在內的一些人進行籠絡,向他們宣揚關於神靈的一切。行巫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醫生,巫源在醫術方麵頗有研究,他用草藥治好了副隊長的母親,收獲了這個性情直爽漢子的友誼,更逐漸轉化為對自己的各種崇拜。
一切都在牛淩嘯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悄悄進行。他認為凶角城絕對安全,下麵的人不會對自己陽奉陰違,卻做夢也沒有想到,巫源已經成功拉起了一個六十多人的小集團,所有人以他為首,死心塌地將靈魂賣給了神靈。
我效忠神靈,堅決服從代言人的命令,隻有這樣做,才能從靈魂層麵上得到救贖。
赤蹄城,是巫源的最後一步棋。
他不確定是否可以成功,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成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
這是真正的背水一戰。
贏了,光輝萬丈。
輸了,就真是什麼也沒有了,必死無疑。
……
鎖龍關,王國聯軍後勤基地。
佩裡亞斯神父站在一口巨大的鐵鍋側麵,雙手握著長柄鍋鏟,用力攪動著鍋裡已經煮沸的黑色液體。
這是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的原液,也就是直接以原料製成的濃縮體。這玩意兒毒性猛烈,必須摻入大量的水,對藥性加以中和,再放入一定數量的烈酒,才能以十毫升的劑量裝瓶,發放到士兵手上。
卡利斯公爵帶著兩名副官從遠處走來,他對這個設置在軍營內部的後勤基地很滿意,除了正常的糧食供給,這裡專門劃出一塊地方給佩裡亞斯用於調配藥劑,避免了長途運輸帶來的麻煩。
數百名身穿黑袍的低階教士都在乾著與佩裡亞斯同樣的活兒。基地最初設置的時候,很多貴族感到好奇,紛紛過來一探究竟,他們很快被濃烈刺鼻的製藥臭味逼走,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就是一群教士在這裡揮灑汗水,做著單調重複的工作。教廷對五大王國公開了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的配方,任何人感興趣都能通過正規途徑購買。何況卡利斯公爵野心勃勃,他想借助這種藥劑一戰奪取鎖龍關,打開通往大陸北方的門,藥劑使用量如此龐大,早就毫無秘密可言。
“你好,我的朋友。”公爵走到佩裡亞斯麵前,友好地打著招呼:“你的努力讓我感到欽佩,打完這一仗,我會在教皇陛下那裡為你請功,我們不會忘記你所做的一切。”
“謝謝!”升騰的蒸汽讓佩裡亞斯覺得很熱,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雙手杵著斜插在鍋裡的鏟子,透過升騰的熱氣,遠遠望著營地背麵模糊的山脈輪廓,喘息著問:“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多久?”
他已經通過藥劑證明了自己的價值,現在佩裡亞斯不希望戰爭很快結束,他需要時間和更多的試驗品對藥劑進行改良。尤其是那些身材高大的野蠻巨人,從前線送來一些俘虜,佩裡亞斯認為這是公爵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應該快了,我們有世界上最強大的炮兵,還有最偉大的藥劑研究人員。”卡利斯能當上公爵並非僅靠實力,一張能說會道,讓聽者感到安慰的嘴同樣重要。他露出溫和關切的笑容:“強化版藥劑研究得怎麼樣了?”
佩裡亞斯收起放開的思緒,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緩緩搖頭:“不是很順利。”
卡利斯公爵對此並不意外:“都遇到了什麼困難,要我幫忙嗎?”
神父放下手裡的長柄鍋鏟:“您最好跟著我過去親自看看。”
實驗室是一個臨時性帳篷。外麵有衛兵把守,沒有得到允許誰也進不來。
佩裡亞斯帶著公爵走進帳內。
這裡的空氣充滿了血腥,夾雜著藥物特有的氣味,混合起來令人很不舒服,就像文明時代堆積了太多醫用廢棄物的垃圾房。
這裡擺著十幾個鐵籠,所有籠子裡都關著一個野蠻人。
他們的手腳被砍斷,用特殊手法止血,傷口表麵撒了用於愈合的藥粉。長方形的鐵籠寬窄與他們強壯的身軀剛好吻合,豎放的籠子底部裝有金屬卡扣,總共十一組,就像首飾盒裡常見的軟墊,恰到好處將這些失去收繳的野蠻人卡在其中,保持頭部向上的姿勢。
他們都活著,一雙雙眼睛怒視著掀開帳篷圍幔走進來的神父和公爵。儘管失去了手腳,他們卻有著頑強的活動力,拚命扭動身子掙紮,卻被金屬卡扣和皮帶束縛著,無法鬆緩。
“我不喜歡這些家夥,他們的手腳太多餘了。”佩裡亞斯邊走邊摘下手套,順便向公爵介紹這裡的情況:“我隻需要試驗品,知道他們對藥劑本身的反應就足夠了。他們和其它動物最大的區彆在於腦子,有思考能力的物種就是這麼麻煩,但隻要砍掉他們的手腳就能避免各種麻煩,讓複雜的事情變得簡單化。”
“他們聽不懂我說的話,這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我們的語言多麼優雅,而他們呢……哼!肮臟的單音節生物,說起話來就像發情的雄性野獸在嚎叫,天知道他們想表達什麼意思。”
“還有這個,這家夥給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神父走到擺在帳篷右側的鐵籠前,指著籠子裡奄奄一息被“製造”成殘廢的蠻族男子:“他好像是一個軍官,要不就是野蠻人當中的頭領之類的大人物。砍斷他手腳的那天,他竟然依靠背部和腰部的肌肉力量從地上彈起來,用腦袋把我的一個侍從撞進火堆裡燒死了。”
公爵頓時來了興趣,他走過來,聚精會神盯著籠子裡虛弱到極點,呼吸節奏緩慢,渾身上下到處都是血痂的蠻族男子,對神父剛才的話表示懷疑:“真的嗎?”
“千真萬確。”佩裡亞斯歎了口氣,抬手指著深深釘入蠻族男子兩邊肩膀的鋼鉗:“皮帶栓不住他,隻有釘子才管用。他有著令人驚歎的生命力,是一個很好的試驗品……聖主在上,其實我不想這樣做,隻要他稍微配合那麼一點點,我就不會對他施以如此殘酷的刑罰。他應該擺正,並理解自己的位置和處境。他是我們的俘虜,必須服從我們的命令。”
帳篷內部不通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心的臭味。卡利斯公爵抬手掩住鼻孔,沿著氣味來源的方向,他看到一具鐵籠下方敞開,地麵擺著一個便盆,裡麵裝滿了肮臟的糞便。
“請理解,這裡是實驗室,而且最近太忙了,仆人們要熬製藥劑,隻能定時過來打掃。”佩裡亞斯從衣袋裡拿出兩個棉布口罩,遞了一個給公爵,自己戴上另一個。他抬手指了一下固定在鐵籠裡的野蠻人:“我割掉了他們的舌頭,包括這家夥在內,所有人現在隻能以這種方式排泄。當然進食方麵沒有問題,每天都有人用勺子喂他們,隻是這些家夥脾氣不好,能活到現在還不知足,總想著在吃飯的時候用牙齒咬人。”
卡利斯公爵被逗笑了:“這是他們最後的反抗能力,不奇怪,很正常。”
“我的仆人為此付出了代價。”佩裡亞斯聳了聳肩膀:“有兩個人被咬斷了手指,他們從此有了合理偷懶的借口。”
公爵笑了笑:“說說你正在試驗的新藥劑吧!”
“進展緩慢。”佩裡亞斯歎了口氣,隨手從桌上拿起一瓶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這東西對他們不起作用,沒有任何效果。”
“會不會是劑量不夠?”公爵一向喜歡從專業角度看待問題。
“不是。”神父搖搖頭:“我嘗試過加大劑量,這些巨人對藥劑的感覺就像我們平時喝啤酒,有短暫的麻木感,偶爾還會胡言亂語,總之這種藥對他們來說就像酒精飲料……聖主在上,真是可怕的物種。”
“沒有效果?”卡利斯公爵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除了身材方麵的差異,野蠻人與我們之間可以說是毫無區彆。藥劑竟然對他們不起作用?這……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也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佩裡亞斯用右手拇指輕輕按揉著太陽穴,頗為傷神地說:“我每天都要檢查他們的糞便,這些家夥在食物選擇方麵跟我們差不多。麵包、黃油、肉類、水果、酒……所有的食物他們都能接受,消化也很正常。”
公爵搖搖頭:“沒必要進行這方麵的實驗,類似的結論早就有了。野蠻人什麼都吃,草根、樹皮,包括死者,他們什麼也不會放過。教廷曾經用戰死者的屍體喂養他們,這些可怕的家夥從不拒絕。野蠻人角鬥士為什麼值錢?地方上的監獄與角鬥士商人之間有協議,定期供給他們一定數量的死刑犯。每次決鬥比賽開場都會讓他們吃飽,觀眾就喜歡看這個。”
佩裡亞斯忍不住微顫了一下,他隔著口罩發出帶有憐憫感的歎息:“真是些可憐又可怕的怪物,願聖主寬恕他們。”
“嗬嗬,這話就說錯了。”公爵笑了:“他們不會相信聖主,這些巨人是真正的異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