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猛踮著腳尖挪了一下椅子,把視線往牛淩嘯的方向略微偏轉,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凶牛之王:“年輕人,你腦子蠻靈活的嘛,這種法子也想得出來。”
宗域對牛淩嘯曆來沒什麼好印象,他順手輕撫了一把唇下胡須,似笑非笑著自言自語:“臭不要臉的東西,沒本事,沒膽子,比個娘們兒都不如。”
年齡界限決定了族長們的區彆。無論元猛還是宗域,他們與牛淩嘯之間的關係都很一般,甚至可以說是惡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牛淩嘯,他鄙視族群裡的老家夥,認為老族長們沒幾年活頭。他的態度非常放肆,而且狡猾,從不在公開場合譏笑嘲諷,總是在背地裡罵個不停。
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土地。
北方蠻族各部落的領地自古形成,彼此之間的區域麵積都有邊界。為了爭奪人口和耕地,部族之間的戰爭是家常便飯。
平心而論,牛淩嘯是一個能力不錯的族長。他即位後,凶牛部得到了全麵發展,然而族群天然缺陷也很明顯————凶牛部被野牛部和狂牛部緊緊包圍,現有的耕地無法維持族群人口繼續增長。想要改變這種狀況隻有兩個方法:要麼派出軍隊,越過野牛部、狂牛部和雷牛部的轄區,向南方的其它部族發起進攻;要麼翻越北麵的崇山峻嶺,尋找新的宜居地區。
多山,這是造成牛族發展困頓的重要因素。
在牛淩嘯看來,無論往北還是向南,都不是他所希望的選擇。往南麵以戰爭方式擴大領地的做法難度極大,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後勤補給,而且在族群邊緣地帶沒有前進基地的話,很難對周邊目標展開連續打擊。戰爭講究一鼓作氣,一旦攻擊停止,失去了戰場主動權,接下來就是被動挨打,甚至全麵失敗。
何況凶牛部才二十萬人,實力遠不如野牛部和狂牛部。如果在戰爭中受損,牛淩嘯就很難維持族群統治,極有可能被其它部落趁機並吞。
往北發展就更不現實。在山嶺之間開挖道路難度極大,工程人員體力消耗嚴重,必須有充足的糧食才能維持。這樣折算下來,就算翻山越嶺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宜居地,以數千移民在那裡新設城寨,也無法達到收入平衡,甚至還可能因為山高皇帝遠,各種命令難以傳遞,導致那邊的官員萌生反意……到時候,就真正是花錢替他人做嫁衣。
這是凶牛部麵對的現實,幾乎無解。
如果族長是個安心守成,隻想著穩定穩固的老實人,那麼也就罷了,偏偏牛淩嘯素有雄心壯誌,他認為自己是帶領凶牛部開創有史以來最美好局麵的統治者。然而殘酷現實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慘烈撞擊,他覺得自己就像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無論怎麼做都出不去。
一個不安分的年輕人,夾在兩個實力強大的老人中間,自然是矛盾重重,起來我往的激烈故事不斷……作為當事人,元猛和宗域的嘲笑也就不難理解。
但誰也不能否認,牛淩嘯在年輕人當中很有號召力。尤其是那些人口數量尚未達到十萬,在五萬左右徘徊的小族長,他們很讚成牛淩嘯的做法,認為牛族的未來必須依靠戰爭才能獲取。
公牛部族長牛振峰就是其中代表。
牛淩嘯在亂紛紛的議論聲中變得惱怒起來。他再也坐不住了,猛然從椅子上站起,抬手指著天浩,惡狠狠地說:“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接替牛偉邦的位置。你沒有貴族血統,你手段殘忍,而且你沒有為族群做過任何貢獻。”
元猛不由得笑了,搖搖頭:“這話就不對了,阿浩還是很不錯的,他滅掉了豕族,還帶回了豕王的人頭。咱們牛族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部族之王腦袋做成的骨碗,是阿浩滿足了先王的心願。”
宗域冷冷地看著牛淩嘯:“元猛說得沒錯,光是一個部族之王的人頭,就能讓他成為牛偉邦的繼任者。”
“我們能不能不要再玩這種愚蠢的遊戲了?”麵對兩大族長的質疑,牛淩嘯毫不畏懼。他直視著天浩,發出怨毒的笑聲:“你不過是扮演了一個稍微成功的角色,一個小人物爬上領主高位的劇目,僅此而已。你已經走到了人生的最高點,抬起你的腦袋,好好看看上麵,已經沒路可走,也沒有梯子,這就是擺在你麵前的現實。”
天浩沒有發怒,他很平靜,良久,慢慢地說:“巫源殺了牛偉邦,你不打算對此解釋一下嗎?”
“我不認識那個家夥。”牛淩嘯的回答極其蠻橫,他早已想好了關於這件事的應對方法。
天浩輕蔑地冷笑:“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你手下的人都長著眼睛,都長著嘴。”
牛淩嘯攤開雙手,“哈哈哈哈哈”大聲笑道:“你打算弄幾個所謂的證人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讓巫源殺了牛偉邦,你可以讓他當著神靈的麵發個血誓,看看是不是我在後麵指使?”
天浩依然平靜:“當然不是你。”
“這就對了。”牛淩嘯笑的很得意,臉上肌肉扭曲:“既然沒關係你還說那麼多?”
“但你或多或少參與其中。”天浩豎起一根手指,緩緩落下,筆直指向神情張狂的凶牛之王:“你剛才說過,品性卑劣的人沒資格當組長,所以最好交出你的戒指,脫下你的衣服,從這裡滾出去。”
如果牛王活著,場麵根本不會如此混亂。無論天浩還是牛淩嘯,言行舉止都不會肆無忌憚。
大國師隻是暫為監管,沒有決定權。失去了強有力上位者的控製,隻能在爭吵與辯論中占領上風,從旁人那裡得到支持。
“你……”牛淩嘯左手叉在腰上,說了這個字就用右手掩住嘴,似乎是在陰沉中思考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
他不想讓天浩成為雷牛之王。
得知巫源叛亂,殺死牛銅和牛偉邦消息的時候,暴怒的牛淩嘯砸碎了房間裡所有東西。他很清楚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除了天浩,整個雷牛部有繼承資格的人都被巫源殺了……光是這一點,牛淩嘯就有足以懷疑巫源是天浩布置的暗子,是故意投靠自己,太知道背著自己都乾了些什麼的該死混蛋。
牛淩嘯很清楚,之前說的那些都不足以扳倒天浩,充其量不過是把水攪渾。大國師曆來顧全大局,他與元猛和宗域的私交非常好,這樣做並非出於個人利益,而是從長遠出發,將實力強大的族長們緊緊聚攏在牛王身邊。
這是好事,牛淩嘯雙手讚成。
可是現在,卻變成了狂牛部和野牛部兩大部族共同支持天浩的可怕局麵。
“……你……你必須把雷牛部所有的土地都交出來。”
牛淩嘯下定決定,孤注一擲。他對天浩說出這句凶狠的話,立刻轉身麵朝會場正中的王座方向,對兩位王子和巫彭拱手行了一禮,認真地說:“在下懇請大國師下令,收回雷牛一族的現有領地。”
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大王子牛偉戰怔住了,疑惑地插話進來:“為什麼?”
“因為雷牛一族已經沒有繼承人。”牛淩嘯此刻就像一個撒潑耍賴的瘋子:“牛天浩沒有貴族血統,他無權繼位。”
凶牛之王很清楚,目前隻有公牛族長牛振峰站在自己這邊,兩位王子態度不明,在這種情況下投票表決根本沒有贏的可能。
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實際利益拉攏他們。
王權的基礎是什麼?
不外乎土地和人口。
既然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彆想裝進口袋。
把咱們都想要的東西擺在台麵上,全部充公,交給大王。
這是巫源曾經用過的計謀,隻是當時沒能奏效。
看著大王子牛偉戰眼裡毫不掩飾的貪婪,牛淩嘯知道自己成功了。
“有道理!”
牛偉戰發出亢奮的大笑:“牛偉邦死了,他的家人也死了,按照法律,無人繼承的領地必須由本族收回。磐石領主沒有貴族血統,也就沒有繼承權……沒錯,就這麼辦。”
他興奮地搓著手,眼裡冒著光。
實力代表著權力,直轄領地麵積與人口數量是爭奪王位最堅實的基礎。沒人會嫌棄口袋裡鈔票太多,更不會拒絕從他人手中得到更多的機會,雖然那與搶劫沒什麼兩樣。
巫彭神情嚴肅:“我不同意,這太荒謬了。磐石寨升級為城的時候,阿浩的身份就已經是城主。陛下當時親口允諾把阿浩的名字加入族譜,他從那時候起就已經是貴族。”
“他擁有的隻是磐石領,而不是整個雷牛部族。”牛淩嘯彈了一下指甲,狡猾地說:“現在收回的隻是牛偉邦下轄直屬領地,沒有涉及到磐石領。”
巫彭用力握緊椅子扶手,一字一頓地說:“牛偉邦臨死前把雷牛部交給阿浩,他得到了族長之戒。磐石領和雷牛部是一個整體,不能分開。”
他很想幫著天浩說點兒什麼,可是現在不行。牛王殯天,兩位王子目前正處於被所有重臣和所有部族成員選擇的特殊時期。身為國師,必須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場,尤其是在這種場合就更要讓人無可挑剔。
牛淩嘯表麵看起來極其恭順,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種場合公開忤逆大國師的意誌。凶牛之王沒有爭辯,他轉向麵對一直沒有說話的牛偉方:“二殿下,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哪有馬兒不吃草的?牛淩嘯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最好的結果就是兩位王子各自分得雷牛部一半,隻要自己從中繼續挑撥,他們接下來的矛頭肯定會瞄準磐石領。
“我覺得該說的都說了,大家還是投票表決吧!”牛偉方笑著回答。他的笑容很張揚,臉上充滿了亢奮與期待。
天浩用深黑色的眼睛盯著牛淩嘯,他身上透出極其令人畏懼的冷靜。沒有說話,絲毫沒有想要發表言論的意思,詭異的沉著讓牛淩嘯感覺有些不安。
殺手鐧很有用,兩位王子顯然對“收回雷牛部領地”這一招都產生了濃厚興趣。
想到這裡,惴惴不安的牛淩嘯緩緩控製住心跳頻率,沒有之前那麼劇烈。他有種站在高處往下看的感覺,在凶牛之王眼裡,天浩此刻的平靜意味著認命,他不可能有翻盤的可能。
兩位王子、大國師、野牛部的宗域、狂牛部的元猛、公牛部的振峰,再加上天浩和自己,總共有八個人參加這次會議。
二王子牛偉方提議投票表決的時候,牛淩嘯在心裡默默的笑了。
隻有票數達到五比三的情況下能通過決議。在旁人看來,會議結果不外乎兩個:要麼天浩成為雷牛部代理族長,要麼他失去繼承王位的資格。
牛淩嘯很清楚,天浩從一開始就得到了大國師的支持。這相當於在本就朝著天浩那邊傾斜的天平上增加了砝碼。與大國師為敵並不理智,而且凶牛部也沒有能力當麵翻盤。元猛和宗域是族中老人,他們對大國師有種天然的親近感。換句話說,從會議開始,天浩這一方就穩穩拿到了四張讚同票,基本上立於不敗之地。
大國師很精明,他知道兩位王子因王位產生的爭端難以在短時間內彌補,因此很容易從中得到一張讚成票。巫彭畢竟是國師,位高權重,無論是誰得到他的支持,都將在接下來的王位爭奪戰中獲取優勢。
公牛部的牛振峰是個小跟班,牛淩嘯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凶牛之王對這個聽話的小跟班很滿意,可惜有資格走進這間偏殿,與自己站在同一立場的人太少了。
唯一的辦法,隻能把雷牛部當做誘餌拋出來,給兩位王子當做點心。隻要喂飽了他們,局麵也將同時扭轉。四對四,隻要把雙方票數拉平,在牛淩嘯看來就是勝利。
根本不需要五比三的壓倒性優勢,雙方票數持平意味著會談繼續,對雷牛部的處理繼續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