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六節 局(1 / 1)

城內的整體秩序還算穩定。天浩下達了臨時管製令,由廖秋帶領軍隊全權負責,為期兩天的簡單整肅過後,他帶著巫源離開雷角城,前往牛族首都。

那時候,關於這個年輕領主的各種故事紛紛在雷角城傳開。

他是所有故事裡的主人公,英明神武,英俊智慧,帶領族人解決了各種問題,引領磐石寨變成了今天的磐石城。

這些故事在牛則宇看來不值一提,甚至連冷笑的興趣都沒有。他是過來人,雖是繼承祖先的姓氏,卻是不折不扣的貴族。牛則宇很清楚什麼叫做“造勢”,他隻是覺得極不甘心————為什麼天浩的崛起必須以自己的女婿死亡為代價?我和我的家族本該有著光明輝煌的未來,我的孫子將成為雷牛部的王,家族世世代代統治這個地方。可現在,一切都化為泡影。

牛則宇對巫源的恨意是如此強烈,即將失去權力的恐懼更令他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安全感。

既然無法得到權力,就必須儘可能得到更多的財富。

金生與牛則宇很熟,他的商隊經常往來於雷牛部各個城寨之間。有人說他是牛偉邦安排的商貿代理人,卻隻是捕風捉影,沒有依據。牛則宇在看人方麵自有一套辦法:金生的商隊與天浩一起進入雷角城,年輕領主押送巫源前往黑角城,金生仍然留在雷角城內銷售貨物,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

貴族曆來是商隊的重要客戶,金生每次來到雷角城,都會宴請包括牛則宇在內的雷牛部貴族,在友好快樂的氣氛中談妥一樁樁生意。

牛偉邦雖然死了,生活卻仍要繼續。

很自然的,眾人在在宴席談起了關於新王的話題。

“大王就這樣去了,不知道新族長會不會像大王之前那樣照顧我們?”

“我聽說大王臨終的時候把部族交給磐石領領主,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他這次從黑角城回來,會成為新的雷角之王。”

“我看你是糊塗了,新王必須得到陛下的認可才能即位,他現在隻能是代理族長,必須等到明年選出新的陛下,頒布詔書才行。”

雷角城與磐石城是兩個地方,牛偉邦與天浩之間的私交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有類似的想法。雷牛部在這片土地是上繁衍生息至今,繼承祖先爵位的貴族多達數十,包括牛則宇和牛雲濤在內,他們有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對於新晉貴族、有功者、從底層社會一步步爬上來的人有著強烈抗拒意識。就好像原本屬於自己的領域被陌生人闖入,強行占據。

站在大家都是同族的立場,說不上是敵意,卻有著很強烈的反感。

話題很快轉移到奴隸方麵。

“大王留下那麼多的好東西,這應該是我們的才對。”

“彆的不說,光是城裡那些豕人俘虜,就該歸咱們所有。”

“沒錯,豕人應該是我們的奴隸。”

沒人知道宴會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酒。這種奢侈品價格昂貴,平時偶爾喝到一杯已經很不容易。酒精刺激著大腦,牛則宇覺得渾身發熱,說話也變得肆無忌憚,因為其他人說話比自己更加狂放。

“聽我說,這是個機會。我們可以把那些豕人都變成奴隸。”

“你在開玩笑吧?”

“我說的是真的,巫源殺了大王,現在下麵的人隻關心磐石領主什麼時候即位,沒人過問那些豕人。俘虜是沒有檔案的,隻有一個大概的數字。我們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弄幾張奴隸買賣證明。”

牛則宇感覺自己的大腦被魔鬼撕開了一個口子。

是啊,沒有來自上層的監管,這是絕好的權力交接空擋,隻要抓住時機巧妙利用,就能從中撈到一大筆好處。

“隻要在購買文件上注明交易時間,再加上大王的親筆簽名,一切都不是問題。”

“簽名可以偽造,我掌管部族檔案館,那裡有很多文件都有大王簽字,隻要照著樣子模仿著謄寫,跟原件沒什麼區彆。”

“至於有沒有大王的戒指印章並不重要。現在是特殊時期,那個磐石領的年輕小子想要掌控雷牛部,就必須得到我們的支持。隻要他的腦子沒有壞掉,就不會在這個時候惹是生非。你想想,咱們牛族從來就是死者為大。牛偉邦屍骨未寒,那個小領主在王座上連屁股都沒坐穩,他敢不承認這些奴隸買賣文件的真實性嗎?彆忘了,他隻是一個人。可咱們呢?隻要今天在這兒的所有人都買下幾百個豕人奴隸,這件事就是咱們說了算。”

“沒錯!一個人犯事兒,一個人砍頭。一堆人犯事兒,誰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這叫法不責眾。何況他還不是真正的雷角之王,隻是一個代理族長。”

當天的宴會很快變成了分贓大會,一張張獸皮文書謄寫偽造,從戰俘變為奴隸的豕人總數多達三萬五千。好處人人都想要,也不知道是誰多嘴多舌,這個秘密很快擴散開來,更多的人得到消息紛紛加入。具體情況牛則宇不是很清楚,據他的估算,私下簽發的奴隸買賣合約非常多,累積到現在,總數不會少於六萬人。

情況有些失控,可越是這樣,牛則宇就越是覺得心安理得。

大家都參與了這場爭奪財富的盛會,就意味著自己的安全係數更高。

如果不是天浩下令對所有豕人進行整編,今天淩晨派出兩萬名豕人前往礦場采掘泥炭,牛則宇永遠不會主動走進族長宅邸。

現在,他被狠狠按在地上。

“你不能這樣。”牛則宇從炎齒如山一般沉重的按壓下拚命仰起頭,扯著脖子尖聲慘叫:“我女兒是牛偉邦的妻子,她……她是王後,你不能這樣對我。”

這是他最後的倚仗。

牛雲濤在旁邊同樣被死死按住,整個身體緊貼著地麵,他側著臉發出驚恐的喊聲:“還有我……我女兒也是王後,牛偉邦的上一任妻子就是我女兒。”

天浩坐在王座上,低垂著頭,如雕像般沉靜地注視腳下。

“把他們的手砍下來。”足足靜默了半分鐘,他發出殘忍的命令。

炎齒帶著凶神惡煞的侍衛分彆將兩人的胳膊拉開,舉起鋒利的長刀,在牛則宇和牛雲濤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淩空劈下,斷開的肢體伴隨著鮮血彈開,失去控製的兩個人在血泊中尖叫翻滾。

“你們的膽子可真大,連部族之王的簽名也敢偽造。”天浩麵無表情掃過血腥的現場:“難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死罪嗎?”

鮮血從體內急劇流失的感覺非常可怕,仿佛身體裡一下子清空了很多東西。牛則宇仰麵朝天躺在地上,儘可能不讓斷臂傷口觸碰到石板,他拚命半扭著身子,從喉嚨深處湧出堪比受傷野獸的嚎叫。

“……是你……是你在背後主使。”

“你是故意的,金生……他是你的人!奴隸買賣是個騙局,你……你想把所有人都騙進來……才好……下手……得到雷角城……還有,族長的位置。”

“我要揭穿你的真麵目……啊……我的手……我要你為此付出代價。”

他雖然貪婪,卻並不愚蠢。痛苦和後悔結合起來是一劑良藥,牛則宇在慘痛中找到了真實答案。

天浩將身體後傾,靠在王座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炎齒雖然年輕,卻在碎齒那裡接受過長達好幾個月的訓練。他知道這是年輕族長開始思考的標誌,於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同時用目光示意其他侍衛與自己一樣,手持長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被砍掉雙手的牛則宇和牛雲濤不斷發出慘叫和呻吟。

過了近兩分鐘,天浩睜開雙眼,淡淡地吩咐:“殺了他們。”

“不……你敢……”牛則宇怒目圓睜。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願意拿出……”牛雲濤在痛苦中連聲哀求。

話未說完,手起刀落,兩顆頭顱帶著碎骨渣子和血水在地板上翻滾,畫出一圈鮮紅的濕痕。

炎齒和侍衛們將人頭撿起,擺放在距離王座三米左右的地上。

看著殘破的死者遺骸,天浩眼裡閃過一絲本能的厭惡。

控製一個群體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整個群體都變成自己人。

牛偉邦死了,他留下巨大的權力空間,雷角城的貴族肯定要為此展開爭奪。他們不會在意年輕族長前麵的“代理”兩個字,隻會按照他們喜歡的方式瓜分雷角城。

有廖秋率領軍隊在明麵上坐鎮,這些人不敢亂來。

然而糧倉裡的老鼠仍得抓出來才行。

平俊的情報部一直與商人金生有接觸。說起來,這種接觸其實金生主動提出要求。他雖是巫源的人,卻不是巫源的狂信者。金生有自己的利益,與其說他是巫源的心腹,不如說是固守著底線的合作者。

酒精是能讓人說真話的最佳藥劑。一百壇蘋果酒,一場豐盛的宴席,再加上參會者都是身份對等的雷角城貴族,他們認為這是專屬於自己的圈子,說話肆無忌憚,同時也是謀劃著對付天浩這個年輕代理族長的最佳時機。

金生選擇恰當時機拋出了“買賣豕人作為奴隸”的話題。

酒到半酣的貴族們一擁而上,絲毫沒有察覺這是一枚隱藏很深的毒餌,毫不猶豫張嘴吞了下去。

殺人需要理由,即便是天浩也不能亂來。

偽造族長簽名是重罪,沒有得到允許擅自買賣人口(超過五人以上)也是重罪,利用權力侵占公共財產更是重罪。數罪疊加,就是死罪。

“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

沒有任何預兆,天浩猛然從王座上躍起,一把抓住放在地上的牛則宇人頭,帶著說不出的狂怒狠狠砸下,然後拔出隨身佩刀,追逐著在地板上滾落的頭顱,一劈兩半。

“每年都有那麼多的平民餓死,你們卻視若無睹。”

“廖秋和剛典領兵出征的時候,你們在哪兒?彆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的家族沒有派出任何人參戰,現在卻要強行分走這麼多的豕人,真正是厚顏無恥。”

“一直以來,雷角城的居民隻有七萬人。你們在各處私建村寨,藏匿人口,拒絕繳納糧稅。牛偉邦顧及麵子,沒有對你們進行懲戒,現在輪到我了,你們覺得這一套還有用嗎?”

“既然你們敢做,那麼我就敢殺!”

天浩雙腳分開站在原地,手中緊握著佩刀,力量如此之大,似乎要在堅硬的握柄上留下指印。他神情嚴肅,臉上皮膚緊繃,眼眸深處卻透出殘忍狂熱的目光。他緩緩抬起胳膊,舉高持刀的右手,低下頭,伸出舌頭,舔著濺在鋼刀背麵的血。

“傳令下去,按照名單抓人,然後抄家,公開處決。”

在他的身後,炎齒與侍衛們單膝下跪,恭恭敬敬齊聲允諾。

……

伴隨著“吱吱嘎嘎”的絞盤聲,高大的城門徐徐合攏。

廖秋和剛典分彆帶領所轄軍隊,迅速控製了城內的主要通道。

總共六十三戶,這是名單上的數字。

所有貴族都是繼承祖先功績的後來者,有萬人首,也有城主。他們隻有頭銜,卻沒有封地。其中有混吃等死懶惰無能的家夥,也有苦心經營新建村寨,夢想積累人口過萬,成為真正城主,重現祖先榮光的奮鬥者,然而在年輕族長的冷酷命令麵前,他們沒有任何區彆。

貴族身份是他們的原罪。無論好人還是壞人,無論想趁機撈一把還是想以豕人奴隸作為村寨發展基礎,在天浩看來都是罪無可恕。族長之下不容許有第二種聲音,他們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死了也是活該。

從老人到孩子,無一遺漏,總數多達五百三十九人。

他們逃不掉,之前也沒有任何預兆表明新任族長會突然動手。

在抓捕過程中有一百多人因為反抗被殺,他們的屍體被強壯的豕人士兵用長矛挑起,豎立在各個街口的醒目位置。

其餘的人全部押往城市中心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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