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天浩在外麵沒有女人。
阿依不知道這是源於天浩特殊的審美觀,她一直認為這是天浩對婚姻忠誠的表現。每個女人都夢想著能有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珍視自己的丈夫,何況阿浩是如此優秀,簡直就是上天賜予自己的最珍貴禮物。
憑什麼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讓出去?
就算你是王女又怎麼樣?
他是我的丈夫!
阿依的姓氏來自天浩,“妻憑夫貴”的規則在這個時代同樣有效。但就本質而言,阿依對自己卑賤的出身有著清楚認識,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那種貴族,所以麵對牛豔芳囂張蠻橫的無理要求,隻能在憤怒中保持沉默,也不敢下令衛隊攻過去,抓住這個凶橫野蠻的外來者。
她畢竟是王女。
“殺了她!我命令你們現在就殺了她!”牛豔芳咆哮如雷,唾沫星子橫飛。
她的聲音很大,周圍沒有第二個人說話,帶有強烈震蕩的音波清清楚楚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無論對麵還是這邊,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卻沒人敢動手。
隸屬於雷牛部軍方的王宮衛隊自不用說,牛豔芳身邊的心腹侍從也隻能保持沉默,絲毫不敢亂動————對麵的人多,打起來自己這邊肯定不占優勢,何況這裡是雷角城,不是黑角城,牛豔芳倚仗王女身份敢破口大罵,頤指氣使,可如果換了自己這種小人物,要真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從她的命令揮刀上前……就算不被亂刀剁成肉醬,也必定難逃一死。
賣命是個技術活,要分清楚天時地利,更重要的還是看清形勢。
牛豔芳也清楚這一點,她罵歸罵,卻沒有強行命令手下進攻。隻是罵來罵去對麵一直沒有反應,阿依也冷著臉站在人群中間,這種姿勢在牛豔芳看來無異於嘲諷,越發刺激著她心頭怒火熊熊燃燒。於是想也不想,伸手搶過旁邊一名侍從斜背在身後的短弓,從他的箭壺裡拿了箭,搭在弓弦上,用力拉開,帶著說不出的瘋狂與張揚,將銳利的箭頭指向阿依。
突然,從側後位置伸過來一隻手,扣住牛豔芳的左肩,以令她不可抗拒的力量向後猛拽,狂躁的王女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後仰倒,手中的弓也失去控製,弦一鬆,羽箭在沒有太多力量的推動下斜飛,落在地上。
“混蛋,是誰動我?”
她罵罵咧咧雙手撐住地麵爬起,看到了神情冷漠,站在麵前的天浩。
……
幾年前,天浩第一次去黑角城接受城主晉升儀式的時候,牛豔芳見過這個年輕人。
英俊歸英俊,卻不足以吸引當時的她。
權勢與傲慢是一對雙生子。
放眼北方大陸,獅族、虎族、牛族最強。
三族當中何族最強?
這個問題有很多答案。
有人認為獅族最強,他們掌握著高產作物的秘密,總人口高達四百萬,躍居所有部族之首。
有人認為虎族最強,騎兵對步兵的克製效果非常明顯,千百年來,無數戰例均表明步兵難敵騎兵,虎族擁有整個北方大陸最強、最多的騎兵,實力不言而喻。
有人認為牛族最強,他們掌握著最好的鋼鐵鍛造技術,能批量生產最堅固的鎧甲,最精良的武器。獅族人多,虎族馬多,卻抵不過牛族的刀槍銳利。
三大族之間小矛盾小紛爭不斷,表麵上卻一團和氣,甚至互通往來,相互通婚。
七年前,獅王曾派使者前往黑角城,求娶牛王的三女,也就是牛豔芳,配給自己的四子。
牛豔芳今年二十七歲,嚴格來說不算年輕。早在十六年前她就已經婚配,當時的丈夫是來自鷹族,是鷹王的第六個兒子。隻是她運氣不好,鷹王年邁,死後由大王子繼任,牛豔芳的丈夫認為父王不是正常死亡,於是離開黑角城返回鷹族,與繼任的兄長爭辯,鬨出了族亂,然後被殺。
她整整當了快十年的寡婦,終於盼來了第二任丈夫。其實獅王的四子也是鰥夫,妻子早亡的那種。本著兩族結親相互促進的想法,牛王答應了這樁婚事。
獅王四子很喜歡牛豔芳,對她言聽計從。經曆過兩次婚姻,牛豔芳深切感受到權力給自己帶來的好處,她迫切需要得到更多,於是攛掇著丈夫,想要從獅族內部得到玉米和馬鈴薯這兩種高產作物。
丈夫很猶豫,最終還是答應了。
他離開黑角城,前往咆哮城。
一個多月後,傳來了丈夫的死訊。獅族派來的使者非常冷漠,隻是隨便通傳了一句“四殿下不慎染病,身亡……”從此,獅族與牛族高層再無往來。
牛豔芳很清楚,丈夫的私下動作被發現了,至於死因,肯定不是“染病暴亡”那麼簡單。獅族曆代嚴守高產作物的秘密,絕不外泄。在族群共同利益麵前,區區一個王子,根本不算什麼。
真正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死就死了,牛豔芳並不覺得有多麼悲傷。人生就是這樣,生離死彆會讓年輕人長大,經驗閱曆能讓你透過表麵看清事物本質。牛豔芳不再是懵懂少女,她對身邊的一切產生了強烈控製欲,同時想要得到更多。
我是王女,能配得上我的隻有王子。
再婚又怎麼樣?
老娘前後有過兩任丈夫又怎麼樣?
高貴的腳趾頭絕不是普通人能夠觸摸,就算老娘拉泡屎也不是普通男人張嘴就能吃到的。都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想想你是什麼貨色,再強悍的蛤蟆也不可能飛上天,彆說是吃肉了,連看到老娘的背影都是一種奢望。
牛王的死訊如晴天霹靂,把深深沉浸在美妙幻想中的牛豔芳徹底炸醒。她忽然發現一切都變了,兩個哥哥為了王位你爭我奪,自己連插手其中的機會都沒有。而且按照族群規矩,新王繼任,舊有的王室成員就必須降低身份,王女成為貴女,表麵上隻是差了一個字,實際待遇卻足足降了好幾個檔次。
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除了直係子女,新王登基後的王室內部必須重新洗牌,非重要的成員降低待遇,即便是貴女,其後代最多隻能延領二十年免費口糧(兩倍於平民),在這之後,一切都與平民無異。
野蠻人很早就意識到,龐大的王室係統對族群統治沒有任何幫助。不是每個王室成員都很優秀,其中的平庸者居多。與其花費大量資源養活一幫廢物,不如把他們放到平民群體,憑借自身實力重新爭取,得到屬於自己的高位。
“貴不過三代”,這是從遠古時期流傳至今的鐵律,無論任何族群都必須遵守。
當然,人都有私心,貴族們總是以各種方式儘量避開這條規則,絞儘腦汁讓權力和財富得以延續。宗具和宗光父子就是最好的活例,宗具提前給了宗光一個大型村寨,人口約為八千,同時任命宗光為千人首。這樣一來,隻要宗光不是腦子進水的白癡廢物,最多三年就能補足區區兩千人的差額,從普通頭領躍升為城主。
牛豔芳很恐懼,她知道再不可能有什麼王子會成為自己的新丈夫,所有美好的幻想都隨著父王殯天煙消雲散。兩個哥哥再親也親不過自己的爹,那才是真正為自己考慮,心疼自己的親人。
女性與男性的差彆是如此巨大,在沒有得到族中長老及高層議會共同認可的前提下,即便是王女也無法得到繼承權。這個規矩要上溯到遙遠的蠻族初始年代,那時候自然環境惡劣,電腦以殘餘能量培育的新人類(北方蠻族)要麵對種種困難。文明曆史上曾經出現過的母係社會被直接略過,強壯的男人必須與野獸拚命,負擔養活家人的重任……由此,“男人為王”的概念形成族規,直到今天。
如果幸運的話,牛豔芳可以得到一個村寨,複製宗光從頭領到城主的“幫助性”晉升。殯天的牛王陛下其實對這個女兒很不錯,前後張羅著找了兩位王子做女婿。可即便是掌管一族之王,對神靈仍有著與生俱來的崇敬。他很迷信,認為牛豔芳接連死了兩個丈夫,是上天對自己某些不端行為的一種警示,再加上人老了,精力不足,族群內部各種問題不斷,也就不可能更多的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兒身上。
沒有成為城主,也沒有新的丈夫,這就是牛豔芳正在麵對的困境。
她很清楚,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一旦明年兩位兄長決出勝負,國師和大臣們選出新王,自己就再不是什麼王女,而是降格為普通貴族。沒有領地,沒有太多的財產,也沒有能夠庇護自己的父王。
從高高雲端被攆下來的感覺是如此可怕,牛豔芳必須自救。
她做了一份名冊,上麵羅列了北方蠻族所有部落城主以上貴族的名字。除去與自己年齡不搭配的老人,剩下的部分精心挑選,最終發現:除了在牛族內部選擇新的丈夫人選,自己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
我的丈夫至少是個城主!
抱著這種想法,牛豔芳在族群內部挑挑揀揀,她悲哀的發現,各分部族長都有妻室,根本輪不到自己。再往下,即便是實力最弱的城主也已經結婚,沒有一個大齡青年。
北方蠻族婚配通常都比較早,十歲成年,十一歲生育的例子比比皆是。處於對族群和家族血脈延續的考慮,貴族早婚的情況就更加普遍。說起來也是牛豔芳倒黴,也許真是神靈對她降罪,那麼多年,接連兩任丈夫,她竟然沒有懷孕,無法得到一男半女。
她不甘心放棄現有的一切,不甘心從高貴的王女變成普通貴族。
被逼入絕境的人總會變得瘋狂,牛豔芳也不例外。
她在名單上翻來覆去的找,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深深刻入腦海。
選中天浩不是出於偶然。
最初,牛豔芳對這個年輕人不屑一顧。尤其是前些年天浩前往黑角城晉升城主的時候,她將天浩看作是自己的奴仆,甚至在親信麵前直言不諱:“區區一個從小寨子頭領爬上來的家夥,不過是我父王的一條狗,隨便扔塊骨頭就能讓他搖尾巴。”
此後,“牛天浩”這個名字頻繁出現在牛豔芳耳朵裡。
他率領軍隊滅掉了豕族,將豕王的腦袋敬獻給父王。
他因戰功晉升為領主,轄下人口多達二十萬。
牛偉邦臨終前,把整個雷牛部托付給他,牛天浩成為雷牛部新的代理族長。
他的勢力越來越大,與狂牛部和野牛部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一躍成為牛族數一數二的強悍分部。
他率軍攻下斷角城,打贏了鹿族人,得到大量俘虜,綜合實力已經超過狂牛部和野牛部,轄下人口超過百萬。
他是如此光芒耀眼,逼迫著牛豔芳改變以往的態度,重新審視這個自己曾經不屑的家夥。
心態變了,思維也就隨之產生變化。
他的確很帥,而且很年輕,比那些糟老頭子有趣多了。
雷牛部有整整一百萬人,光是這份實力就足以碾壓牛族各部,而且牛天浩很能打,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領民數量突破一百五十萬,甚至兩百萬都不是問題。
比較之下,兩位兄長無論能力還是實力都落於下風。尤其是二哥牛偉方,甚至跑到雷角城,放低姿態,主動求娶牛天浩的妹妹。
如此優秀的男人,必須成為我的丈夫!
牛豔芳並非盲目自信。
她仔細調查過關於天浩的一切,尤其是家室。
最大的弱點,在於他的現任妻子,牛依依。
她原本是個賤民,如果不是被牛天浩看中,娶為妻子,也不會憑借丈夫的功績,得到“牛”這個尊貴姓氏。
委派的親信辦事很得力,他為牛豔芳帶回了關於阿依的詳細資料。
牛豔芳做夢都沒有想到,天浩的妻子竟然如此醜陋,光是看看就覺得惡心。
長相就不說了,光是細麻杆般的腰身,簡直就是丟所有蠻族女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