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以為長著一張白皮就覺得高貴。你好像沒搞清楚狀況。這裡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你……包括所有的奴隸,想得到更好的待遇就得學會我們的語言。”
這些話是用蠻族語言說的,佛蘭克一個字也聽不懂。他隻看到魁梧的巨人從後腰上拔出手槍,居高臨下,黑洞洞的粗大槍口正指著自己眉心。
這動作的含義是如此明顯,不需要解說,更不需要翻譯。強烈恐懼促使佛蘭克想要轉身逃跑,建中卻在這個時候扣動扳機。殺傷力巨大的彈頭粉碎了他的腦袋,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深深鑽進體內,在肩膀位置轟然炸開,濺起漫天的血汙。
建中掏出一顆子彈壓入槍膛,他黑色的眼睛裡絲毫不帶感情色彩,對衛兵們下達冰冷殘酷的命令。
“定額一百人,殺吧!”
開發海島需要人手,但殺人立威必不可少。一百顆腦袋足以震懾活著的奴隸,讓他們明白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麵對生活。
看著腳下上半身幾乎徹底炸開的佛蘭克,建中冷笑著啐了口濃痰。
“想吃肉還不簡單?吃你自己的同類,要多少有多少。”
……
大陸南方,多賽特郡,艾爾普索莊園。
餐廳布置得異常華貴,條形長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食物。伊麗莎白坐在主位上,麵帶微笑,舉起酒杯,向坐在對麵的傑瑟力特主教示意。
這是一位身份尊貴的紅衣主教。按照教廷的慣例,每隔三年,所在教區的主教都要進行一次巡視。趁著這個機會,伊麗莎白通過郡守的關係,邀請主教大人來到莊園赴宴。
主教上了年紀,花白的頭發梳理整齊,從暗色扁圓軟帽下稀稀疏疏分散下來。寬大的袍子遮住了油肚,整個人看上去顯得魁梧,內裡卻是肥矮圓胖,下麵是一雙短粗的腿腳支撐。
從走進莊園的時候,傑瑟力特就被這裡的華貴所吸引。無論裝修風格還是建築本身,都透出強烈的金錢氣息。尤其是這間餐廳,無論餐具還是已經端上桌的菜肴,都使他對這位熱情的女伯爵有著全新了解。
精致裡藤筐裡裝著白麵包、黑麵包、烘爐麵包、粗麥麵包、冷麵包和熱麵包。這種詳細的食物分類來自於上流社會,每一種麵包口味都不一樣。雖說白麵包是貴族圈的主流,但總有一部分喜歡另辟蹊徑,他們認為黑麵包口感更好,烘爐麵包的硬殼尤其香脆,粗麥麵包適合搭配魚肉,冷麵包必須塗抹厚厚的鄉村黃油,熱麵包一定要夾著最新鮮的火腿。
所有的餐具均為銀質,上麵刻著工匠的名字和銘文。漂亮的花紋,精致的手工技藝,再加上材料本身,使餐具變成了藝術品。價值遠遠超過銀子本身,更被被賦予了特殊意義。
光是水果就多達三十多種。傑瑟力特主教驚訝地看到來自南部偏遠地區的桃子、上主之國的椰棗、金雀花王國特有的蜜汁葡萄。這些水果都很新鮮,桃子和椰棗也就罷了,雖說長途運輸很困難,商人們卻發明了很多保鮮法用於儲存。關鍵在於葡萄,按照伊麗莎白的說法,這些葡萄是昨天晚上剛從枝條上摘下來……想想金雀花王國與撒克遜王國之間的距離,就不難想象這盤葡萄的價錢。
侍女著裝引起了主教的興趣,六個侍女身材均等,她們穿著昂貴的絲綢長裙,表麵繡著漂亮的花紋,衣裙側麵鑲嵌著透明蕾絲。這種長裙無論做工還是材料都很昂貴,即便是國王身邊的近侍也很難配備。
侍女微笑著,從精致的白瓷盆裡舀出一碗湯,恭敬小心地擺在主教麵前。湯汁香味濃鬱,傑瑟力特主教拿起勺子喝了一些,他能嘗出湯裡加了奶酪,主料是新鮮的豬骨髓和龍蝦,烹飪手法很特彆,獨具風味。
儘管見多識廣,傑瑟力特主教仍不知道浮泛在湯裡那些星星點點的桃紅色三角顆粒究竟是什麼。他向好客的女主人提出問題,得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那是百靈鳥的舌頭。”伊麗莎白笑意盈盈,半開玩笑地說:“這份濃湯用了五百隻百靈鳥,獵人們從上個星期就在森林裡捕捉它們。今天早上廚師用葡萄酒把它們悶死,取舌下鍋的時候,那些可憐的小鳥都睡著了。”
這個時代的百靈鳥與文明時代不同,分為肉食和觀賞兩種。前者專指一種通體潔白,外形類似鷓鴣的禽類。小雖小,味道卻極其鮮美。嚴格來說數量不算少,卻非常警覺,難以捕捉,在市場上能賣出很高的價錢。
出於好奇和驚訝,傑瑟力特主教再次嘗了嘗碗裡的湯。這次他感覺味道比之前更加鮮美,更生出一股極其感慨,難以言喻的特殊感覺。
“這東西一定很貴吧?”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應該是吧!”伊麗莎白故作沒有聽懂其中含義:“是我的管家具體複雜操辦,好像花了不到一百個金鎊。”
傑瑟力特主教眼角明顯抽搐了一下。
這是很大的一筆錢。以撒克遜王國目前的物價,一個金鎊足夠五口之家以中等水準過一個月,這還是在日常食物包括奶酪和鹹肉的前提下。
“謝謝你的款待,實在是太慷慨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傑瑟力特主教話裡夾雜著明顯的酸意。
他忽然對雜陳在餐桌上的各種美味失去了興趣。
身為教區主宰,傑瑟力特掌握著極大的權力。每年從教區征收的什一稅數額巨大,身為經辦者和負責人,傑瑟力特當然要留下一部分私用。可是對比眼前這種令人震撼的奢侈,他忽然覺得自己中飽私囊的那些錢簡直少得可憐。就像坐在裝滿金幣錢袋上的一隻蟲子,渾然沒有發現身邊矗立著一座金山。
伊麗莎白笑著對侍女做了個手勢,對方會意地點點頭,轉身離開餐廳,將房門關上。
傑瑟力特主教神情淡然,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他知道伊麗莎白有話對自己說。否則這位以豪富為名的女伯爵絕不會白白邀請自己赴宴,更不會擺出這桌至少價值兩千金鎊的豪華宴席。
她拉開餐桌下麵的抽屜,拿出一份裝幀華貴,左上角有著藍色綬帶裝飾的文件,恭恭敬敬遞到主教麵前。
“尊敬的主教閣下,這是我敬奉給聖主的禮物。”伊麗莎白笑起來很好看,風情萬種。
傑瑟力特抬手拿起文件,隨便掃了一眼開頭幾句話,一股極其複雜且無比震驚的情緒瞬間控製了他。瞳孔驟然緊縮,渾身血液先是凝固,繼而在短短幾秒鐘內突然加速,刺激著渾身上下燥熱無比。
他指著文件,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什麼意思?”
伊麗莎白笑得像隻狐狸,她嬌媚的聲音仿佛輕輕抓撓著大主教滿是疑問的內心深處:“這是一份轉讓合約。我自願把名下在撒克遜王國經營的忘憂粉生意拿出百分之四十,敬奉給偉大的聖主。”
隻有最虔誠的信徒才會這樣做。
他們對聖主充滿了狂信,心甘情願敬獻上大筆財富,甚至全部身家。有些狂信者甚至連妻兒都願意奉獻,隻為了求得聖主保佑。
在旁人看來,這種狂熱簡直難以理解。但歸根結底,其實是教廷多年來對中下層民眾深度洗腦的結果。
“敬奉”這種事情很常見,幾乎全都發生在底層平民身上。無論任何王國,他們都處於社會金字塔最下層。常年饑餓,窮困潦倒,看不到希望……平民們隻能把未來寄托在聖主身上,期盼以敬奉的方式求得寬恕和理解,祈求來世得到幸福。
貴族和國王們偶爾也會敬奉。他們的敬奉完全是出於利益層麵。國王需要得到教廷的支持,以敬奉的方式對教廷掌握的某項科技進行購買。貴族需要教士對領地民眾進行思維麻痹,宣揚聖主教義,以神權加上世俗權力的雙重統治方法征收重稅。當然,其中一部分稅金必須歸教廷所有,而且絕不能以肮臟難聽的“稅收”為名,隻能說是“敬奉”。
傑瑟力特在紅衣主教和地區主教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二年。他見過太多的人間悲歡,知道笑臉背後往往隱藏著罪惡與殺戮。他受理過無數次敬奉,傾聽過敬奉者提出的各種要求。可無論任何一次敬奉,都遠不及擺在麵前這份文件的價值。
忘憂粉是一種流行時間不長的新鮮事物。最初是在貴族圈盛行,後來逐漸平民化。傑瑟力特上了年紀,思維頑固,很難也不會輕易嘗試新鮮玩意兒。他見過很多貴族把忘憂粉裝在鼻煙壺裡隨身攜帶,有事沒事拿出來吸兩口。他們會變得很亢奮,無論做任何事都精力十足。這股風潮很快波及了神職人員,也連帶著囊括更多的人參與進來。
忘憂粉賣得很貴。那是以“克”為單位的計量方法。傑瑟力特主教最初對此並不在意,可身邊吸食忘憂粉的人越來越多,他自己也對此產生了興趣。
他計算過,艾爾普索女伯爵的商行主要收益應該就是忘憂粉。這是一項賺錢的好買賣,真正可謂日進鬥金。
看看她的豪宅,看看這滿桌的豪華料理,就知道她的確是個不缺錢的主兒。
百分之四十的忘憂粉生意是什麼概念?
這意味著每年至少上百萬金鎊的利潤。
聖主在上,傑瑟力特主教這輩子收過最大數額的敬奉也不過是兩萬金鎊。那還是一名侯爵想要脫罪,忍痛拿出大部分家產白白送給教廷的結果。
他左手緊捂著心臟,跳動速度太快,傑瑟力特生怕承受不住這強烈的刺激導致自己當場昏過去。足足上百萬金鎊啊……說句褻瀆的話:有這個數字,我能買通聖主,甚至買通更加高貴的萬神之王。
文件拿在手上的感覺非常好,紙張是高檔的活頁箋,印刷字體優美,扉頁上有艾爾普索家族的徽章,尾頁上標注的公證方是撒克遜王國商業部。因為涉及轉讓的股份數額巨大,除了具體經辦人和郡守,還增加了財政大臣的簽名。
隻要在空白處簽個字,就是妥妥的財主。
傑瑟力特主教感覺這一切並不真實,他曾經為了金錢付出太多。想當初,從小小的初級教士一步步爬上來,曆儘千辛萬苦,乾掉無數的競爭者,好不容易穿上這身華貴的紅袍,擁有權力的同時也看到無數人的諂媚,卻從未想過其中某個看似虔誠的家夥會主動奉上一大筆錢,而且數字龐大到令人難以置信。
枯瘦的手指輕輕在文件封麵彈動,傑瑟力特主教努力控製著情緒,卻可以聽出他聲音裡夾雜著一絲顫抖:“女士,我看到了你對聖主的虔誠,還有對教廷的忠誠。我想確認一下,這份股權轉讓文件……是否真是出自你的意願?”
伊麗莎白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擺在桌上的絲質手帕擦了擦嘴角,她的笑容看起來就像天使,透出無限純潔與真誠:“我父親是一位虔誠的教徒,他告訴我,無論遇到任何困難,唯一能夠相信的隻有聖主。我經曆過出賣、嘲笑、厭棄,甚至仇殺。為了得到爵位,我是其他家族成員的眼中釘。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我向聖主祈禱,整日整夜。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做夢都沒有想到在深淵儘頭出現了一縷曙光。”
傑瑟力特主教微微頷首。他與多賽特郡守私交不錯,知道這位女伯爵的來曆,以及家族內部的紛爭。
“我得到了繼承權。當我把所有覬覦爵位和家產的人從這座莊園趕出去,享受一切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一切並非是我個人努力的結果。是聖主在庇佑我,它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派來了天使,給予我一切。”
伊麗莎白眼中噙著淚水,動聽的嗓音因為啜泣變得沙啞:“我必須為此做出回報,向聖主和教廷敬奉最虔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