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九節 白旗(1 / 1)

鹿族領地,雄鹿城。

鹿慶西站在北麵的城牆上,目瞪口呆看著東北方向一座正在坍塌的塔樓。

那是一座多功能大型塔樓。基座全是厚重的石塊,中間以鋼筋作為強固。塔樓外側倒插著尖銳鋒利的石片,增加了攻擊者的攀登難度。

塔內守軍多達一百二十人。除了重型弩炮的操作人員,其餘的全部都是弓箭手。塔內儲備著足夠的糧食和水,可以維持很長時間。

以前去磐石城的時候,鹿慶西對這種大型塔樓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個非常努力的學生,再加上天浩已經走在前麵,因此他堅定不移的認為這種塔樓是戰爭利器,尤其在防禦方麵更是堅不可摧。

殘酷的現實粉碎了幻想。

大口徑火炮釋放出可怕的動能,呼嘯而至的炮彈準確命中塔身中部,轟然炸開,激起無數砂礫和碎石。塔樓表麵露出一個個牆洞,露出扭曲的鋼筋,遠遠傳來傷者聲嘶力竭的慘叫。

火炮瞄得很準,看似堅固的塔樓在這種遠遠超過承受極限的轟擊下搖搖欲墜,接二連三的炮射徹底摧毀了它的基礎。在無數震驚的目光注視下,被寄予希望的塔樓從中部開始彎折,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也撕裂,從高空緩緩傾斜,重重墜落,在血肉和尖叫聲中激起無數灰塵。

“天啊,那種會噴火的金屬管子究竟是什麼?”

“那是火炮,是南方白人的武器。我在鎖龍關的時候見過。”

“我們守不住了,他們會用大炮轟開城門,把城裡所有的人變成奴隸。”

在極度的瘋狂與震驚中,鹿慶西下達了進攻令。

他很清楚,死守沒有活路。鹿族隻剩下一座主城,散落在周邊的小型村寨無法成為族群延續的主體。如果逃往紅月城,情況隻會比現在更糟。那意味著失去雄鹿城從去年存蓄至今的所有糧食。在無法解決的饑餓問題麵前,不戰自亂。

五萬名強壯的鹿族步兵從敞開的大門走出,在城外列陣。

他們是鹿慶西手上最精銳的部隊。每一個士兵都經過嚴格挑選,都是經曆過與虎族人之戰的老兵。他們戰技嫻熟,經驗豐富,夥食也遠遠超過普通城衛軍,確保每兩天能吃上一頓肉。

鹿慶西傾其所有,給這支寄予厚望的軍隊配備了堅固鎧甲和精良武器。

這是他最後的底牌。

對著這場戰爭,鹿慶西早有覺悟。

他知道天浩不會放過自己。之所以一直沒有動手,所欠缺的隻是時間,還有機會。

現在,他一切都有了。

……

在城外列陣的鹿族步兵沒能如預期的那樣發起進攻。

冷兵器時代最大的戰爭特色就是陣型,尤其是步兵。鹿族人的做法中規中矩————重盾手排在最前麵,後列是三排次第漸進的長槍手,以及精悍的刀盾兵。當他們向前移動的時候,一萬名弓箭手在各級軍官指揮下緩步跟隨,以拋射的方式為前麵的戰友打開通道,縮減對手戰力。

鹿慶西手上的騎兵不多,隻有不到兩千人。在這種雙方投入兵力總計超過十萬以上的戰場上,很難形成具有決定意義的攻擊力量。何況他們還要被分開,負責步兵方陣兩翼的安全。

厚重的步兵陣列排列起來相當麻煩,鹿族士兵遠不如牛族那麼精銳。再加上從城內走到城外需要大量時間,等到士兵們在軍官催促下手忙腳亂進入各自位置,等待進一步號令的時候,巨大的災難已經注定了不可避免。

炮彈撕裂著空氣,發出令人恐懼的刺耳尖嘯,在人群最密集的位置落下,爆發出毀天滅地般的強大能量。

按照雲凱的命令,掃清了雄鹿城外圍的塔樓,炮兵部隊直接前出到距離城牆很近的位置。前麵有多達數萬名禁軍戰士結成防線,整個戰場,包括雄鹿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區域,都被納入火炮射程之內。

鹿族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戰的族群。他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大倚仗是因為擁有紡織技術。無論獅族、虎族,還是牛族,單純從實力對比就能看出鹿族絕對不是其中任何一族的對手。得益於曆代鹿王的精明,得益於祖先早早修建了斷角城和紅月城,借助地利,從南北兩個方向擋住外敵,占據著廣袤肥沃的區域。

隨著無數炮彈落下,黑色與紅色很快成為了戰場主導。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濃烈的血腥混合進來,比起前者它仿佛如有實質,漫天飛灑的碎肉血水成為了最佳注解。慘叫、咒罵、哭泣、哀求……人類發出的聲音被一次次爆炸狠狠碾壓下去,淚水成為最廉價最毫無意義的東西。此時此刻,沒人去想什麼榮譽和族群的未來,他們腦子裡隻有一年————逃跑,一定要活著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依靠棉花和“一機多錠”的秘密,鹿族在諸多族群之間成功周旋,生活得很是滋潤。出於對各方麵力量的平衡考慮,獅族、虎族、牛族等實力強大的族群首領對此給予默許。在這樣的情況下,鹿族甚至享有某些不成文的特權,尤其是在鎖龍關軍用物資供應及軍隊更替方麵,隻要鹿族拿出超過定額的布料,就能相應縮減派駐那裡的士兵。

他們對火炮的理解,遠遠弱於其它部族。

即便是英勇善戰的鹿族統領,仍然無法想象上百門大炮同時開火是什麼概念。五萬名精銳的鹿族老兵就此灰飛煙滅。他們沒被全部炸死,卻再不可能保持完整嚴密的隊形。聚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靶子,一發炮彈落下整個人都被炸飛。戰場上遍地黑色,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彈坑。放眼望去,隨處可見炸斷的胳膊、不知道主人是誰的腿腳、掛在碎石表麵的眼球、纏繞的泥土表麵的腸子、脫離胸腔暴露在空氣中呈現出粉紅色的肺,以及死狀不同,渾身焦黑,在滾燙溫度中散發出熟肉氣味的無數屍體。

躊躇滿誌的雲凱拔出指揮刀,鋒利刀尖直指遠處的高大城牆:“停止炮擊,進攻!”

雖然在磐石城接受過係統的新軍事化訓練,但雲凱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戰鬥竟然如此順利,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困難。

步槍以無可辯駁的強勢碾壓了冷兵器。這場戰鬥,與其說是牛族滅亡鹿族的最後一戰,不如說是天浩挾帶著古老的文明力量對鹿族進行了降維打擊,雙方沒有絲毫可比性。

數萬名禁軍開始向前移動。

定裝子彈的全麵普及使射擊速度成倍提高。刻有膛線的步槍無論精度還是射程均超過原始火槍。距離、射速、命中率三者合一,在最新頒布的軍事教典上,明確規定了不需要,甚至必須杜絕在戰場上以傳統的密集陣形突擊前進。步兵得分散開來,在確保火炮壓製的前提下,以散兵線的方式穩妥推進。

遠處的城牆不斷射出箭矢,更有大型弩炮進行反擊。它們很難對散開的牛族步兵構成威脅,偶爾有幾個倒黴的家夥被射中,完全是因為運氣問題。

從一個混合著黑泥與血水的彈坑旁邊經過,雲凱看到一個失去雙腿和手,隻剩下大半個身體的牛族軍官在爛肉和內臟之間苟延殘喘。

他已經不行了,隨時可能接受神靈的感召,離開這個世界。

雖然失去了左手,肩膀以下至手肘的部分卻還完整。雲凱留意了一下對方左臂上的烙印,發現他是一位千人首。

雲凱將握在手中的步槍槍口放低,對準這個男人的額頭。

他是敵人,也是一名戰士。他應該死得有尊嚴,而且儘量沒有痛苦。

毫無反抗之力的鹿族軍官視線已經模糊,他勉強能看清粗大的槍口,努力擠出一絲意義莫名的笑,發出瀕死前的呻吟:“……你們……贏了。”

雲凱點點頭,對這種說法表示讚同,隨後扣動了扳機。

就在子彈脫膛而出,爆發出火焰與轟鳴的同時,雄鹿城正北麵的城牆頂端,豎起了一麵醒目的白旗。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

隨後,城內城外,陸續傳來意義不同的呼喊。

有人在歡呼,有人在咒罵,還有人滿麵懵懂,隻是跟隨身邊的人發出聲音,實際上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

雲凱是眾多咒罵者之一。

他用拇指拉開掛在腰間的子彈包,拿出一發定裝子彈塞進槍膛,舉槍朝著城牆上那麵遙遠的白旗瞄了足足半分鐘,最終還是放下槍,極其無奈,惱怒地歎了口氣。

身為統領,尤其是得到攝政王殿下信任的禁軍統領,證明自己價值與存在的最佳方式,就是在戰場上獲得軍功。

這一仗沒有任何困難,雲凱早已將雄鹿城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

千算萬算,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即將取得勝利的時候,城內那些該死的軟蛋們,竟然舉起白旗,主動投降。

盯著城牆上那麵刺眼的白旗,雲凱狠狠衝著地上啐了口濃痰,發出惡毒到極點的詛咒。

“老子以後要用白布做內褲,還要縫上一個該死的鹿頭!”

……

天浩在一群侍衛和近臣的簇擁下,緩步走進雄鹿城王宮大殿。

鹿慶西端坐在王座上。

他身邊沒有第二個人。

“都給我站在那兒彆動。”鹿慶西抬起右手,指著正準備越過天浩撲向自己有所動作的幾名牛族侍衛。他同時揚起左手,加重語氣,釋放出強烈的警告意味:“如果你們不想讓這座城市化為灰燼,就老老實實照我說的做。”

他手裡拿著一個十多厘米長的圓筒,看起來似乎是金屬材質,也可能是獸皮製成。

侍衛們強行止住衝勢,硬生生強迫著自己定在原地。

距離不算遠,人們看清了鹿慶西手裡拿著的那件東西。

小行星撞擊地球導致地殼運動,在漫長的歲月裡,大陸北方一直沒有發現天然硫磺。但這並不意味著北方蠻族對火藥的理解和運用處於空白狀態。憑借鎖龍關天險,各部蠻族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火藥。雖然因為數量問題無法大規模直接運用於軍事,人們卻另辟蹊徑,開發出具有特殊意義的煙火信號。

沒錯,鹿慶西此刻拿在手中的就是一個信號發射器。按照文明時代的說法,其實是原理等同於手持“連珠彈”或“二踢腳”之類的煙花。

天浩注意到,王座正上方的屋頂天窗敞開著,雖然從這個位置看不到太陽,卻可以看到蔚藍色的天空。

他分開人群,越過前麵全副武裝的侍衛,平靜地注視著滿麵緊張,握著信號筒那條胳膊還在微微顫抖的鹿慶西,淡淡地問:“既然選擇投降,為什麼還要這樣?”

在這個距離,以天浩全麵強化過的身體和瞬間爆發速度,完全可以奪下鹿慶西手中的發射筒。其實這東西很原始,必須打開火折才能將其點燃。

天浩有穩贏的把握,但他不打算這樣做。

他想聽聽鹿慶西最後的話。

畢竟……我們是朋友。

“讓他們出去,我隻想單獨跟你談談。”鹿慶西顯得有些緊張,他示威性地再次舉高手中的信號筒:“我的人都在外麵,在城裡。隻要我發出信號,他們就會點燃城裡的倉庫。到時候,你什麼都得不到。”

天浩微笑著緩緩點頭,隨口吩咐滿麵警惕的侍衛:“你們先下去吧!”

上位者的命令不容抗拒,何況他還是擁有整個牛族最高權威的攝政王。

很快,空曠的大殿裡隻剩下天浩和鹿慶西兩個人。

“我期待這一刻很久了……”臉色蒼白的鹿族之王喃喃著,他將持有信號筒的左手放在膝蓋上,臉上表情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在無奈中感慨:“世上與其說存在著幸福與不幸,不如說是隻存在著兩者的對比。就像我和你。”

天浩看似隨意地偏過頭,迅速掃視四周。之前侍衛們在場的時候他就這樣做過,現在不過是再次確認大殿裡沒有暗藏殺手,沒有潛在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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