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林看著天浩的眼睛,認真地說:“我願意幫助你成為整個世界最高統治者。這是我的榮幸。”
天浩再次笑了:“包括對付暴民?你最好考慮清楚再說這種話。在很多人看來,它們相當於神靈在人間的使者。”
巫林也笑了:“您是我見過最睿智的王,同時也是最具權力和魄力的王。”
天浩臉上笑容依舊:“你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就出發吧!我會安排人手與你聯絡。如果你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可以向他們尋求幫助。”
巫林微笑著點點頭。
他徹底打消了“背叛者”的顧慮。在“統一北方”這個偉大的目標麵前,根本不存在背叛的概念。
……
幾天後,虎族領地,首都,血爪城。
虎王耀先看著在桌上攤開的談判文件,麵色無比陰沉。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龍族和虎族以鐵顎城為界,虎族就龍族在此次戰爭中的損失,賠償黃金三千噸,白銀兩萬噸。
虎耀宗站在距離木桌三米左右的位置,保持著雙手垂拱的姿勢,提心吊膽,在緊張和畏懼中偶爾稍稍抬頭,飛瞟著久久沒有發出聲音的虎王。
足足過了好幾分鐘,虎耀先終於打破了沉默:“派你們過去談了這麼久,就談成這樣一個結果?”
虎耀宗頗為心虛,低聲道:“這已經是我爭取到最好的停戰條件。龍族人的胃口很大,他們張口就要割讓咱們一半的領地,還要另外賠償黃金一萬噸,白銀十萬噸。我費儘心力勸說龍族攝政王,好不容易才把賠償數字減免了三分之二。”
虎耀先注視著文件,準確地說應該是盯著這張頗有韌性和厚度的紙。他用指尖從紙麵上輕輕拂過,感受到一種很舒服的光滑,不像獸皮那麼粗糙。
這就是紙,龍族人的發明。
與傳統的獸皮比較起來,這玩意兒的優點實在太多了。僅損耗一項,就逼迫著虎耀先不得不選用紙張,放棄獸皮。
戰爭改變了很多東西,紙的傳播就是其中之一。
虎耀先是個很自傲的人,雖然早就知道龍族人造出了紙,可在他潛意識當中,仍然拒絕承認並使用來自外族的新鮮事物。
使者立彬送交的信件讓虎耀先感到驚訝,不是內容本身,而是作為文字載體的紙。
當著群臣的麵,不能承認龍族比虎族強。
可是一個人獨處靜思,內心深處忍不住湧起一陣陣羨慕嫉妒恨。
紙這種東西其實不難搞,龍族人在很多虎族城市開設了商行,隻要願意花錢,他們就能提供足夠的貨物。
無論任何族群都需要足夠的獸皮為材料書寫公文。有了紙,就能省下很多皮子。這是一個很大的數字,意味著很多平民在冬天有皮袍子穿,不不會被凍死。
虎耀先很佩服紙張發明人,可是一想到發明者是天浩,是與自己為敵的龍族攝政王,就有種忍不住把那個男人抓到麵前,剝皮撕肉,敲骨吸髓,砍下人頭做成骨碗的衝動。
人活著,有很多欲望。
虎耀先是一族之王,有權有錢,他現在迫切需要的就是名聲。尤其是在虎族之外,在其它部落得到更多人交口稱讚的好名聲。
賢良、英明、穩重、智慧、勇敢、果決、剛毅……
身為王者,很多需求與平民不同。虎耀先對天浩的惡感主要源於“這個人能力比我強”,甚至可以說是憎恨。
“紙張發明人”是一個響亮的稱號,一頂炫目無比的王冠。
很遺憾,它們不屬於我。
“你爭取到的停戰條件?”虎耀先放下手裡加蓋了龍族攝政王印鑒的談判合約,用森冷的眼睛盯著胡耀宗,發出譏諷的嘲笑:“怎麼,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時間已近黃昏,夕陽的光線在大殿內部照出大片陰影。一陣恐懼瞬間吞沒了虎耀宗,他忽然意識到,王座上目露凶光的虎耀先不僅僅是“家族後輩”這麼簡單,同時還是虎族之王,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
“我……我……已經……儘力了……”虎耀宗整個後背上冷汗淋漓,但他仍然想要爭取一下,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在惴惴不安中夾雜著一點僥幸。
“你以為整個使節團都是你的人?”虎耀先淡淡地說:“你們在雄鹿城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本王全都一清二楚。”
虎耀宗心中的僥幸像蠟燭一樣被無可抗拒的狂風撲滅。他的思維轉換速度很快,急急忙忙改換語氣,忙不迭順著虎耀先的話頭道:“這不是我的錯,真的!如果不是巫林執意要求與龍族攝政王麵談,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他……沒錯,是他搞砸了一切,是他答應了龍族人的非分要求。”
這些話久久不散,王座上的虎耀先也久久不語。
他當然知道事情真相。身為王者,虎耀先在使節團裡秘密安插人手對所有人暗中監視。當日在雄鹿城發生的一切,他早已從親信那裡得知。平心而論,巫林非但沒有如虎耀宗所說的那樣“把事情搞砸”,反而力挽狂瀾,以更低的賠償金額求得龍族人諒解,簽下了這份停戰協議。
站在公平的立場,孰黑孰白不言而喻。
可是站在“虎族之王”的位置,虎耀先無論思維模式還是看待問題的角度都不能同理而論。
自己已經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年輕人了……那個時候,我年輕有衝勁,覺得這個世界會因為我而改變。虎族想要強大就必須從根子上進行變革,給予下層平民更多的利益。這相當於重新分配社會財富,也能得到來自民眾最廣泛的支持和擁戴。
殘酷的現實給虎耀先上了一課。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來自貴族階層的反對聲是如此強烈,其中更包括了自己身邊的王室親族。他們拒絕交出吞沒的土地,拒絕上報隱瞞的人口,拒絕繳納年度的糧稅……在一些遙遠的城市,貴族們甚至喊出了“城邦自治”的口號。
巫林告訴虎耀先不用擔心,對付這些家夥很簡單,隻要按照預先製定的計劃,派出軍隊,以強悍無情的堅決態度將其鎮壓,冥頑不靈者當眾斬殺。有了強大的軍事力量為後盾,虎族改革將毫無折扣的進行到底。
上位者的心性決定了政策法規是否能夠實施。
在激烈反對與堅決鎮壓兩個迥然不同的問題上,虎耀先選擇了前者。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來自王室內部的親情,二是他對平民階層的支持產生了懷疑,認為隻能通過貴族獲取力量,進而才能鞏固權位。
但並不是所有貴族都能成為自己身邊值得依靠的輔助力量。
之所以選定虎耀宗為使節團長出使雄鹿城,是因為這個排列輩分身為自己“族叔”的男人口才了得。以前很多次王室家宴,虎耀宗總能哄得母親開心,上上下下所有人其樂融融。他肚子裡裝滿了各種笑話,麵對各種問題也能口若懸河說個不停。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差點搞砸了整個談判計劃。
相比之下,前國師巫林則不同,如果不是他在那個時候挺身而出,與龍族攝政王達成協議,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虎耀先沒有看到具體的談判過程,他安排的親信也無法進入雄鹿城大殿,更不知道巫林與天浩之間達成的秘密協議。
但隻要看看結果,任何人都會產生“巫林乾得不錯”之類的念頭。
擺在虎耀先麵前的選擇不多。
鐵顎城已經成為龍族人的囊中之物,他們在那裡瘋狂經營,強行遷走大部分當地居民,又給予留下來的人大量好處,從食物到衣服什麼都不缺。依靠這種不計成本(在虎耀先看來是這樣)拚命砸物資取悅平民的傻逼做法,鐵顎城在極短的時間裡全麵轉向了龍族,以至於想要在那些平民中間安插潛伏人員都很困難。
虎耀先對此覺得難以理解。
他們是真正的虎族人,是本王的子民啊!
你們還有忠誠嗎?
你們就不怕虎神暴怒之下降下災厄嗎?
為了區區一塊饅頭,你們就心甘情願出賣自己的族群,你們不會感到羞恥嗎?
這些問題注定了沒有答案,憤怒的虎耀先隻能平息情緒,正視現實。
談判隻是一個幌子,必須通過戰爭才能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調集兵力需要時間,還要沿著盤陀江設置各種防禦器械,尤其是重型弩炮。
可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來自方方麵麵的消息逐漸收攏,虎耀先突然發現與龍族全麵開戰勝算極小,甚至有可能讓自己失去更多。
他們有火槍和大炮,武器先進程度遠遠超過虎族軍隊。
虎族也能造船,卻沒有製造大型戰船的相關技術。退一步看,就算能造出大船,也無法通過水麵戰鬥打贏龍族艦隊。這是火炮與投石器之間的較量,虎耀先在鎖龍關見識過南方白人火炮的威力,他不認為匆忙下水的虎族戰船堅硬度能超過岩石。何況水軍不比陸軍,從開始訓練到產生合格的水手,至少需要好幾個月。
王室和貴族們成天都在叫嚷著開戰。他們的憤怒遠遠超過虎耀先,畢竟土地和人口被外族掠奪,各種損失到頭來都會強加在他們頭上。遺憾的是,聲音大並不意味著能打贏。尤其是那些身為統領,掌控兵權的貴族,他們的實力與身份並不對等,沒有幾個是真正能打的常勝將軍。
在這種一片混亂的局麵下,巫林的重要性自然而然顯現出來。儘管虎耀先很不情願,卻不得不承認,放眼縱觀整個虎族王庭,真正有能力對自己給予幫助,從外交、內政、軍事等各方麵給予建議並對實際情況有所改變的人,似乎隻有巫林。
“不準你們動巫林。”虎耀先坐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裡,對虎耀宗發出陰森冷漠的聲音:“我知道你們的想法,也知道你們接下來的計劃。但現在不同往日,收手吧,他是本王的人。”
虎耀宗張著嘴,滿麵愕然。
打倒巫林是王室貴族的目的。這個人已經成為了貴族的眼中釘。一方麵是為了泄憤報複,另一方麵是為了得到“國師”這個位置,從而對虎王耀先施加更多的,符合貴族利益的影響力。
“陛下,您……最好再考慮一下。”虎耀宗上前一步,他語速急促,且帶著明顯的威脅成分:“巫林是我們的敵人,而且他這次與龍族人暗中勾結,否則龍族根本不可能答應這種大幅度降低的賠償條款。這裡麵肯定有問題,我覺得……”
“本王現在就任命你為先鋒軍大統領,領軍進攻鐵顎城。”虎耀先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族叔大人,本王承認你說的這些都對,我給你個表現自我能力的機會。你應該明白,談判這種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要以實際戰況為依據,打贏了就有話語權。現在輪到你來幫本王分憂了。”
這話虎耀宗根本沒辦法接下去。他臉色煞白,意識到虎耀先沒有站在自己這邊。現在,虎耀宗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身軀裡有一股另類的,對自己帶有敵意的意識在緩緩流動。
“巫林是我們的人。”虎耀先懂得見好就收,他歎了口氣:“現在的局勢很糟糕,以巫林的能力,能幫助我們解決很多麻煩。”
虎耀宗聽懂了他的話,頓時瞪大雙眼,呼吸急促地問:“陛下,您要重新任命他為國師?”
“不然呢?”虎耀先盯著虎耀宗,仿佛在看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癡:“要不你來當這個國師,所有問題交給你來處理?”
虎耀宗緊緊握住雙拳,巨大的屈辱在心中翻滾:“可是……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既然做出了決定,虎耀先就不會拖拖拉拉:“擬詔吧,任命巫林為國師,全權負責與龍族人停戰的相關事宜。”
虎耀宗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儘管極不情願,卻無法扭轉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