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知道了什麼叫做“更高檔次的軍糧”。
主食有兩種,米飯或麵餅。視具體訓練進度及越野拉練距離而定。尤其是在野外的時候,後勤人員會提供用毛巾捏攏的飯團,中間還裹著足量的鹹肉鬆。
醃製鯨脂和蔬菜夾在一起味道非常好,這已經成為很多野蠻人心目中“美味”的基礎概念。
每人每天兩個雞蛋,連殼煮熟的那種。
早餐和晚餐有足量的魚湯。後勤人員分配飯菜的時候從不吝嗇,他們用大號湯勺舀出一塊塊魚肉,公平公正分發給每一個人。
鱈魚豌豆蒸豆腐、酥炸魚排、豬骨燉蘿卜(有時是馬鈴薯)、各種不同類型的炒時蔬,還有包括醋拌白菜絲之類的涼菜、鹹菜。
這是日常菜譜。
食堂經常供應大塊的炸魚,這成為了幾乎所有受訓人員最喜歡的菜。事實上,無論味道還是食材本身,就連牛淩嘯也歎為觀止。他不得不承認,這種炸魚好吃的讓人沒話說,尤其是拳頭大小的炸魚排,那種剛出鍋時散發出的濃烈香味,真讓他有種忍不住想把凶牛部所有平民都帶過來飽餐一頓的衝動。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雷牛部的物資供應豐富,卻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豐足到這種程度。不誇張地說,單以現在看到的這些,凶牛部與雷牛部之間的差距,就算自己絞儘腦汁,再給幾十年時間也難以追上。
配發的燧發槍是一種先進又精良的武器。第一次打靶,牛淩嘯被子彈巨大的殺傷力感到震驚。他親眼目睹了火炮的遠程壓製效果。那一刻,他臉色蒼白,手腳冰涼。
其實他對這些武器並不陌生。無論之前在鎖龍關服役的經曆,還是之後平定牛豔芳的叛亂,天浩及其麾下雷牛部戰士總能帶給他全新的理念與認知。隻有拿在自己手裡的槍才能感受其威力,隻有親自射出去的子彈命中靶心才能產生成就與射擊快感。
用均質鋼打造的鎧甲很輕,分量隻有傳統重甲的三分之二。天浩很早以前就向大國師公開了均質鋼的打造方法,但秘密僅限於黑牛部,沒有外傳。看著那些在訓練過程中因損耗不斷更換的嶄新裝備,牛淩嘯覺得自己像個不自量力的小醜,無論叫囂還是反抗,在旁人看來隻是個笑話。
他在維都城看到了好幾個規模化的養雞場。那些被關在籠子裡的母雞給飼養者提供了數以萬計的蛋。有相當一部分雞蛋被裝車運走。那是用粘土混合乾草,製成一個個中間有半圓形凹陷容器,放在太陽地裡曬乾的做法。聽養雞場的人說,這玩意兒叫“蛋托”,是攝政王殿下的發明。
牛淩嘯嘗試過,這東西很精妙,雞蛋裝在裡麵不會晃動,非常的穩,一層壓一層彼此不會撞擊,哪怕走再遠的路也很安全。
熏雞和醃雞是維都城的特色食品。這裡每天都有大量活雞被宰殺,內臟和雞血從不浪費,直接發往城內各個食堂,當天即可消耗。雞肉用鹽醃製,或用炭火熏烤,成品可以儲存很長時間。
除了罐頭,還有大量獠齒豬宰殺後被製成肉鬆。做法比肉乾複雜,需先煮熟,然後將肉絲分剝,加入足量的油鹽調料,在鍋裡慢火炒至脫水,出鍋裝盤放涼即可。
身為族長,牛淩嘯有著敏銳的政治嗅覺。
毫無疑問,維都城是一座龐大的後勤供應基地。包括被服、武器、金屬鍛造等已經建成或正在建設的工程項目,這裡有可能成為整個龍族最重要的物資供應源頭。
從所在區域來看,維都城距離磐石城很遠,即便是在新修的柏油公路上行進,單程就需要八天時間。
牛淩嘯從不懷疑天浩的智慧。但他不明白,年輕攝政王為什麼要把如此重要的城市擺在族群後方?
思考了很久,他緩緩抬起頭,仰望天空,發出深沉無奈,卻帶有明顯期待成分的歎息。
“……又要打仗了。”
……
龍族邊境南部,原豕族領地,首都獠牙城。
一隻獸皮製成的靴子踩上久已廢棄的城磚。靴子主人釋放出巨大的力量,加上刻意碾壓,乾硬的城磚表麵立刻出現縫隙,然後急劇擴展,整個磚塊徹底粉碎,變成一堆黑黃色的渣末。
師烈低頭注視著腳下這堆碎渣,滿是橫肉與胡須的臉上顯出一絲冷笑。他衝著地麵狠狠啐了口濃痰,不無鄙夷地罵道:“豕人都是些沒腦子的白癡。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居然用泥巴加乾草做成的土坯建造城牆。哼……這可是獠牙城,是他們的首都啊!”
抬起頭,轉過身,遙望著後麵遠方平原上正朝著這裡行進的軍隊,師烈以粗豪的嗓門向傳令官發布命令:“讓後麵的人走快點,先到的人也彆閒著,讓他們去附近的山上弄石頭,加固城牆。”
獠牙城是一座廢城。
之前,天浩率領大軍攻陷城市,擄走所有城中居民,帶走所有財物,最後放了一把火,將包括王宮在內的大部分建築付之一炬。
豕人是一個粗野的種族,是北方蠻族進化過程中產生的異類。他們空有強壯的身體卻毫無智慧可言。這是來自其它部族的綜合評價,雖說有些偏頗,卻是以事實為依據。
豕人的建築談不上什麼美感,即便是獠牙城這座至關重要的首都,半數以上的城牆仍然使用土坯為材料,隻有包括牆基在內的部分以石塊填充。
在獅族內部,“師銳”這個名字是一個傳奇,他不僅僅是現任獅王那麼簡單,更兼具“改革者”、“族群希望”、“賢明之王”、“智慧之王”等多個頭銜。
前往不要用鄙夷的形態看待這些稱號。在廣大獅族平民和上層貴族看來,現年五十六歲的師銳的確名副其實,有資格成為所有頭銜集一身的王。
他賢明公正,解決了很多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利益糾紛。雖說都是小事,但師銳通過身體力行,帶出了一批崇拜自己並掌握權益平衡的親信。這些人分派到各地執政,的確為當地平民做了些實事,也收到良好的聲譽。
他極富智慧,“貨幣改良製度”就是顯而易見的證據。以物易物的老舊方式被取代,便於使用的貨幣使各地物資流通速度比過去增加了好幾倍。在師銳的刻意培養下,獅族內部出現了龐大的商人群體,他們成為高層貴族與底層平民之間良好的粘合劑,賺取利潤的同時也不斷增強族群實力。現在,金屬貨幣在全族範圍內得到承認,商業圈也擴展到其它族群,並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與虎族不同,獅族內部有著強大的凝聚力,無論貴族還是平民,對師銳的支持力度相當大。
師烈是師銳的族弟,也是北方戰區的大統領兼最高司令官。
在獅族內部,一直以來都有“北方戰區”這種非對外公布,隻單純停留在紙麵上的部分。簡單來說,就是以獅族北部碎金城為界,沿著邊境一直推過去,包括獠牙城、磐石城、黑角城在內廣闊的大陸北方,全部劃為戰爭區域。
師銳是一個頗具遠見卓識的王。他深信商業和金錢的力量能改變世界。因此,他不遺餘力推動著貨幣改革計劃,甚至不惜讓出部分利益,求得其它部族接受獅族貨幣,從而達到擴大商圈和市場的目的。
這樣的想法不能說是有錯,文明時代有太多例子證明“商業戰”的殘酷性毫不弱於傳統戰爭,甚至可以從中獲取更豐厚的收益。
師銳一直不知道巫源的存在。直到豕族被滅,牛族內部各種消息傳來,他才為巫源之死感到可惜,也深深懊悔為什麼沒能早點發現有這麼一個堅定的支持者潛藏在牛族內部。
他對龍族的強大感到憂心忡忡。接連並吞了豕族和鹿族,無論人口還是綜合實力都躍上新的台階。不僅如此,那位年輕的攝政王竟然以強硬手段對牛族進行內部整頓,向北方杳無人煙的廣袤地區遷移了上百萬人……無論手腕還是氣魄,都令師銳感到震驚,進而生出深深的忌憚。
隨著對虎族戰爭的爆發,龍族領地進一步擴張。他們得到了包括獠牙城在內的大片土地,更得到多達數十萬虎族平民的充實。師銳年輕的時候,曾以使者身份前往雄鹿城,他親眼見過那片被河流滋潤灌溉的肥沃土地,知道那裡一旦得到全麵開發和利用,將會爆發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這不是誇大其詞,細作從龍族領地帶回了兩樣東西————玉米和馬鈴薯。
那天,一向城府極深的師銳砸碎了起居室裡大部分家具,甚至掄起鞭子狠狠抽打身邊的侍女。他暴怒到極點,師銳深知這兩種高產作物一旦推廣將會引發劇烈的連鎖反應。真是可悲,獅族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嚴防死守,卻仍被龍族人從彆的渠道搞到了種子。當然區彆還是很大,單從外表就能看出斥候帶回的這兩種高產作物與獅族目前擁有的品種有差異。但問題關鍵是產量,也意味著獅族在糧食生產上再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占據優勢。
更可怕的是“斥候帶回玉米和馬鈴薯”這件事。這意味著龍族根本沒把種子泄露之類的問題放在心上。比起獅族千百年絞儘腦汁嚴防死守,層層設卡嚴禁秘密外泄,龍族在這方麵的坦然與隨意,讓師銳感覺就像麵對一頭強大無比的野獸。
是的,隻有絕對強大,才能漠視來自周邊的威脅。
師烈率領二十萬大軍抵達獠牙城,在這座廢棄城市的基礎上,重新建造城牆及各種建築。在他的後方,師銳征調了多達三十萬人的運輸隊。一方麵給前線大軍運送補給,一方麵鋪設連接碎金城與獠牙城之間的道路。
獅族與龍族之間必有一戰。
師銳很清楚,龍族那位年輕的攝政王長久以來保持平靜,沒有發起對獅族的戰爭,並不是出於某種善意,而是豕族剛好位於兩族中間。隨著獠牙城陷落,豕族被滅,這塊中間區域也就成為戰略緩衝地帶。
師銳是一個相信綜合實力強於戰爭模式的人。然而種種跡象表明,龍族的胃口已經超出想象,那位年輕的攝政王極有可能於近期出兵。本著先下手為強的原則,師銳隻能派出師烈統領大軍前往獠牙城,提前做好準備。
……
牛族領地,黑角城。
禁軍統領暴齒急匆匆走進王宮後殿,單膝跪倒在天浩麵前,雙手呈上一封剛剛收到的密信。
馴養白頭鷹並使用的好處非常明顯,信息傳遞速度極快,尤其是重要情報的送遞,更使得身為決策者的天浩提前對各種變化及時作出反應。
看著手中展開的細長紙質頁麵,他英俊的臉上浮起一絲嘲弄,自言自語:“獅族大軍進駐獠牙城,全麵整修城防……有意思,沒想到獅族反應還挺快的。尊敬的獅王陛下果然是雄才大略,英明果斷啊!”
暴齒抬起頭,眼睛裡全是熾熱期盼的目光:“殿下,是不是該對獅族用兵了?請一定讓我打頭陣,好好教訓一下那些該死的獅族人。”
“你這家夥……”天浩笑著搖搖頭,緩緩將看過的密信折疊起來:“獅族不難對付。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先解決來自鷹族的威脅。”
“鷹族?”暴齒有些迷惑,他是一個優秀的統領,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
天浩沒有詳細解釋。他把密信攥在手中,反手背在身後,在房間裡踱了幾個來回,以沉穩清晰的語調下達命令。
“傳信給平俊,讓他立刻啟動第三套方案。獅王陛下對獠牙城有濃厚的興趣,這是不對的,而且大軍遠征勞民傷財……我們得幫幫他,讓他改變主意,回到正確的思路上來。”
……
獅族領地,青獅部主城,流雲城。
阿衡帶著雇傭的幾名夥計,押著三輛滿載的馬車走進“官行”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