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輝微笑著說:“先等等,最遲明天下午,情況就會明了。”
……
翌日。
天氣依然陰冷,隻是沒有下雪。耀輝帶著幾名護衛沒有離開裕德的屋子,他一直呆在朝南敞開的窗前,不斷用單筒望遠鏡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裕德有些好奇:“你在看什麼?”
“等消息。”耀輝平靜地回答,邊說邊放下手裡的望遠鏡。
這是專屬於龍族情報部的秘密————對麵的山峰是一個秘密據點,從鋼齒城放飛的白頭雕會在那裡降落。按照聯絡手冊及約定的信號,光禿禿的山峰頂端如果出現一麵紅旗,就意味著“一切順利,今晚進攻”。如果是一麵黑旗,意思是“按兵不動,等待指示。”
還有第三種,假如那個位置出現一棵樹,則意味著:“情況有變,殺死裕德等主要商人。”
為什麼會出現第三種假設?其實耀輝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攝政王的意誌,誰也不敢擅自揣測。
至於情報人員的安全問題……說實話,這不在信號表示的範圍內。獠牙城畢竟是一座曾被龍族占領的城市。天浩當時在這裡留下了一些後手,主要是兩條通往城外的密道,以及儲備在地下倉庫的武器裝備、糧食,以及少量的酒。密道入口多達霸處,分散在城內的各個位置,無論獅族軍隊的重點控製區域位於何處,耀輝都有把握帶著手下的人安全進入密道,逃至城外。
在遙遠的山峰上飄揚著一麵紅旗。距離非常遠,以正常人的視覺無法看到。單筒望遠鏡這種頗具技術含量的東西目前專屬於龍族(對北方蠻族而言),即便是裕德這種豪商巨賈,也無法通過任何渠道進行購買。
……
師烈一向起的很早。
與其他貴族不同,他是一個很有頭腦,經驗豐富的統領,更是獅王的死忠。
帶著衛隊登上位於城市北麵的城牆,看著外麵蒼茫無人,地麵上覆蓋著薄薄積雪的大地,師烈從口鼻中呼出帶有溫度的白氣,問站在身邊的副官:“那些商人這段時間怎麼樣?”
副官知道他話裡所指,上前一步湊近,壓低聲音道:“沒有發現異常。”
師烈側過身子,瞟了他一眼:“你確定下麵的人時刻對他們保持戒備,觀察的很仔細?”
副官苦笑著點點頭:“他們的確沒有任何異動,全都老老實實呆在統領您指定的區域。他們帶著很多糧食和泥炭,燒火做飯方麵不需要我們提供燃料……如果要說一定有什麼問題,那就是這些商人的夥食很不錯,負責監視他們的士兵都挺羨慕。”
聽到這裡,師烈不由得笑了:“這樣吧,等碎金城那邊的消息傳過來,確定他們能離開的時候,我會要求他們留下一部分給養,尤其是肉和酒。”
副官連忙拱手行禮:“多謝大人。”
最後一個字的音節,被一道來自不遠處瞭望塔上的尖厲喊叫徹底蓋過。
“龍族人來了,就在北邊。他們來了!”
……
行進中的龍族大軍如鐵流碾過寒冷平原。
五萬多名第一軍團的戰士按照各自兵種分類,排列成三行縱隊。數量最多的是步兵,他們裝備著嶄新的擊發實步槍,隨身攜帶兩個基數的定裝子彈。在各個戰團與戰隊之間,不時可以看到擲彈兵的身影。他們身穿輕型盔甲,覆蓋麵積約為步兵的一半,肩膀部位的護甲經過特殊改造,便於活動。
龍族的手榴彈已經是第二代產品,拋棄了曾經的陶瓷外殼,現在全部使用經過網格化處理的金屬,其中填充以銳利的破片,爆炸威力相當驚人。附加的木製長柄主要是出於投擲距離考慮,天浩特意選調強壯且臂力驚人的戰士組建擲彈兵部隊,這是來自文明時代的經驗。
沉重的炮車在雪原上留下深深轍印。陸軍目前使用的製式火炮有兩種口徑,分彆是七十五毫米和一百零五毫米。以濟州島和磐石城軍工廠的研發生產能力,製造更大口徑的重炮當然不成問題。但考慮到其它部族城寨之間糟糕的交通情況,很多地方甚至根本沒有道路連接,目前一百五十五毫米和超過兩百毫米的陸戰炮隻試造了少數樣品,通過測試後進入倉庫。因為體積龐大且過於沉重,短期內估計不會列裝。
迫擊炮正處於研發狀態,目前已取得突破性進展。
步兵在距離獠牙城很遠的位置就停下腳步,不再前行。這裡位於獅族弓箭手射程之外,雖說拋射的重型弩有可能造成傷害,對分散的士兵卻談不上什麼準確率。隻要位於陣地後方的火炮部隊完成設置,尤其是威力巨大的一百零五毫米口徑重炮開火,再堅固的城牆也無法抵擋。
天狂將指揮部設在炮兵陣地側後位置。這裡是一個剛紮下的帳篷,衛隊在周圍散開形成警戒線,除了身為軍團指揮官的天狂及參謀人員,誰也不準進入。
天狂比以前顯得更加魁梧,這主要是鎧甲帶來的視覺效果。考慮到其它部落目前的戰鬥方式仍然以冷兵器為主,以及南方白人火繩槍造成的傷害,龍族步兵短時間內很難徹底取消合金盔甲。
“我們得儘快拿下獠牙城。”天狂用厚重的巴掌在攤開地圖的桌麵上用力拍了兩下。他已經不是從前懵懂的青年,時間和閱曆能造就人生。經曆了一次次戰鬥,管理過村寨和城市,從行巫者那裡虛心接受教導,像海綿一樣吸收知識……天狂的成長速度非常快。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天浩也不會放心把第一軍團交給他,讓自己的兄長擔任指揮官。
與其它軍團不同,第一軍團以磐石城戰團為基礎,是龍族軍隊中的精銳。
當然,在第一軍團之上,還有更精銳的禁衛軍團。它的所有成員均為老兵,由攝政王直接統領。
一名身材瘦高的參謀盯著地圖,認真地說:“以我們目前的兵力,不難拿下這座城市。我們有穩定的補給線,距離鋼齒城也不遠。隻要維持目前的陣列,用火炮就能解決它。”
“我要的不光是這個,而且這也不符合攝政王殿下的要求。”天狂陰森森地獰笑道:“我們要全殲獠牙城裡的獅族軍隊,整整二十萬人。請注意,我說的是全殲,而不是將他們擊潰。”
說著,天狂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做了個五指張開,又慢慢捏攏的動作。
站在右邊的軍官插進話來:“廖秋統領已經帶著第五軍團從狂牙城出發,預計今天下午就能抵達。他們將從獠牙城西北方向發起進攻,這樣一來,整個北線都被我們控製。東部山區由斷角城駐軍負責警戒,獅族人不會從那個方向走。一旦我們攻破城市的防禦係統,他們唯一的退路就是南麵。”
“這個不用擔心,城裡有我們的人。”天狂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我想告訴你們的是,約束下麵的人,一定要控製攻擊節奏,不能太快,同時還要給獠牙城的獅族混蛋們製造壓力。隻要第五軍團按時抵達,發出信號,城內城外一起動手,這一仗想不贏都難。”
氣氛頓時變得熱烈,心領神會的軍官們紛紛點頭。他們有很多都是從磐石城時代就開始跟隨天浩,經曆了豕族、鹿族與虎族多次戰鬥,深知一次次勝利的背後都存在著“情報部”這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
“搞情報的那些兄弟做得真不錯。”一名軍官提議:“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們得好好敬他們一杯。”
天狂發出豪爽的大笑:“一杯怎麼夠?至少得一壇還差不多。”
……
激烈的炮火一直沒有停過。
改良後的尖錐形炮彈威力巨大,第一輪五發試射後,手持單筒望遠鏡的觀測員已根據炮彈落點計算出相關數據,不斷給出新的角度和方位。獠牙城西北方向的城牆被炸出一連串缺口,不斷有厚重的岩石失去支撐搖晃著墜落,臨近的獅族士兵不是被當場炸死,就是直接被炮彈命中整個人徹底炸飛。
按照天狂的命令,炮兵部隊每五門火炮分為一組,遞次向獠牙城射擊。其中間隔長達十分鐘,有時候還會更短,總之並不固定,讓守城的獅族官兵無法尋找其中規律。
師烈的運氣很糟,第四輪炮火來襲的時候,他剛好登上塔樓,居高臨下觀察遠處龍族軍隊的分布情況。一發大口徑炮彈準確射中塔樓,將大半個塔頂轟然炸開,位於觀測麵的窗口及牆麵出現大塊坍塌。師烈及身邊的隨從猝不及防,從塌陷的塔樓上摔下來,幸好地麵上倒著幾具戰死士兵的屍體,起到了很好的緩衝作用,這沒有當場摔死,撿回一條命。
軍官和侍從們冒著雨點般飛濺的碎石,拚命將師烈從死人堆裡救出,送往位於城南的臨時救護所。
這裡到處都是受傷的獅族士兵,幾乎所有傷員都是殘疾。天狂一直沒有下令讓步兵進攻,在長達兩個多鐘頭的時間裡,三百多發大口徑炮彈炸塌了城牆,造成近千名獅族官兵傷亡。
傷員們都在呻吟,他們的傷口隻經過簡單處理,用結實的繩索緊緊捆住胳膊或大腿根部,用這種最簡單的方法止血。環境是如此肮臟,遍地都是汙血,不斷有新的傷員從外麵送進來,有人直接從擔架上滾落,腸子從破裂的腹部流出,後麵的人來不及收住腳直接踩在上麵,可憐的人如遭到電擊般瞬間坐直,雙手死死捂住腹部發出慘叫,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器官被踩得稀爛,糞便從腸子破口湧出,引起周圍的人一片罵聲。
師烈右腿骨折,不是粉碎性的那種,而是在重力作用下壓迫導致的扭傷。隨軍的獅族行巫者用木製夾板固定傷腿,用繩索捆綁。這樣的處理手法與文明時代沒什麼區彆,治愈問題隻能交給時間。
“大人,您感覺還好嗎?”滿頭大汗的副官在旁邊攙著師烈,用力將他扶到椅子上。雖然現在天氣寒冷,副官的貼身衣物卻已經濕透。產生汗水的原因很多,有劇烈運動,也有恐懼。
師烈仿佛沒有聽見副官的話,他眼裡全是呆滯的目光,喃喃自語:“這就是龍族人的火炮?這就是他們的新式武器?”
剛過去的這一個多小時,給了師烈太多的震撼。年輕的時候他在鎖龍關服役,與南方白人交過手。那些白人矮子的火炮同樣也是粗管子,能發射巨大的實心鐵球。強勁衝擊的力量遠遠超過弓箭,也是任何一種弩炮都無法比擬的可怕存在。依靠強大的炮兵部隊,白人對鎖龍關城牆發起一次次進攻,黑色的球形炮彈如冰雹般粉碎了城牆,迫使當時關隘守護者打開城門,派出軍隊,主動向外麵的白人發起進攻。
白人的火槍對北方蠻族同樣具有殺傷力。線性陣列戰術威力很大,尤其是白人火槍手排成三行,遞次開槍射擊的時候,隻有手持大型塔盾的重盾手才能抵擋。可這樣一來,位於火槍手後方的炮兵也最好了準備,他們用小口徑火炮發射鏈彈或霰彈,給進攻的蠻族戰士造成嚴重傷害。
如果不是占據地形優勢,如果沒有守護神,北方蠻族必定戰敗……嗯,應該是很難答應南方白人。
師烈左臂上有一個很大的傷疤,那是年輕時候被白人的火繩槍射中留下的紀念。雖然鉛彈已取出,傷勢痊愈,卻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
如果是麵對麵的肉搏,師烈從未怕過誰。就算對方有大量弓箭手,比如鷹族,師烈同樣有著相應的克製手段。
然而火槍與火炮超出了冷兵器的範疇。獅族在情報收集方麵無論效率還是投入都落於下風,這也造成了師烈自接受命令率軍重建獠牙城之後,一直沒有對龍族軍隊給予足夠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