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齒曾考慮過用白人俘虜充當運力。隻是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樣做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神威要塞對這次戰役至關重要,他不敢冒險,必須在戰鬥爆發前夕將所有俘虜全部送往雷州,交給正江的艦隊負責管理。
天又一次亮了。
城外,黑壓壓的白人攻了上來。
暴齒被警戒兵尖厲的哨聲從夢中驚醒,他一把抓起擺在旁邊的步槍,帶著對該死白人最惡毒的咒罵,與其他士兵小跑著衝上城牆。
豕人骨子裡流淌著戰鬥血液,何況按照之前的劃分,城內的龍族守軍分為三班交替值守。儘管暴齒是軍團長,他自己卻沒有身為貴族或指揮官高人一等的想法。現在神威要塞裡所有的龍族人都是戰士,誰也不能例外。
連續幾天惡戰,龍族守軍損失了四千多人。
卡利斯是最早發現佩裡亞斯神父研究成果,並對米伽爾藥劑第四十四號投入重金開始大規模研發並使用的高階貴族。再加上與教廷之間密切的合作關係,卡利斯在很多方麵一直有著超越其他貴族,甚至國王的優厚待遇。
他掌握著米伽爾藥劑地四十四號的大規模量產化改良版本配方。
簡而言之,就是同種藥劑的低配版。當然在效果上沒什麼區彆,服用後同樣不會感受到身體受傷導致的痛覺,最多限度降低死亡帶來的恐懼。但這種藥劑的有效時間足足縮短了一半,而且後遺症也更加嚴重,精神與肌肉萎頓至少需要長達十個鐘頭的休息時間才能得到緩解。
低配版藥劑最大的優點在於調配簡單,而且材料成本便宜。
如果不是麵臨危機困境,卡利斯根本不願意使用這種藥劑。軍隊是整個家族賴以延續的基礎,尤其是那些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兵和軍官,在卡利斯看來,他們才是價值超過黃金白銀的最寶貴財富。
在死亡威脅麵前,一切都可以拋棄。
之所以在短短幾天內戰死了十萬人,就是因為這種改良版的米伽爾藥劑第四十四號。卡利斯手上有充足的原料,可以在短時間內調配出上百萬份簡縮後的藥劑。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讓手下白白戰死。
就目前看來,他們也沒有白死。城內的巨人同樣傷亡慘重,隻是具體數量一直無法判明。
卡利斯決心豁出去,集中力量發起大規模進攻。
兩萬名服用過藥劑的萊茵士兵小跑著衝過峽穀。腳下踩踏著同伴的屍體,這對他們毫無影響。米伽爾藥劑第四十四號直接作用於大腦,在瘋狂與執著麵前,肉眼看到的死亡威脅無法轉化為深層思維意識。
暴齒從身邊的彈藥箱裡抓起一顆手雷,觸發並扔出去的同時發出怒聲暴喝:“手榴彈!”
戰鬥時的命令不需要過於繁瑣,直接簡單最好。
數百名龍族士兵做出了與他同樣的投彈動作,幾乎在同一時間,天空中出現了無數黑乎乎的手雷,準確落入已經衝到城牆底部的人群,釋放出威能劇烈的爆炸。
彈片四射,火光與氣浪交相重疊,重達好幾公斤的手雷威力巨大,將落點附近的人紛紛炸開。詭異的是他們沒有發出慘叫,僅隻搖晃了一下,便重新調整步伐,沿著城牆底部用沙袋和屍體堆積而成的斜坡向上衝。
受傷較重的白人也沒有放棄,他們雖被炸傷,卻默默地雙手抓住任何地麵附著物繼續爬行。在他們身後,拖出一條條長長的血痕,甚至還有從腹部流出的腸子。
卡利斯之前沒給特戰部隊配備米伽爾藥劑第四十四號的原因就在於此。他在那些精銳身上投入了大量物資和金錢,絕不可能像普通士兵這樣隨便消耗。但卡利斯萬萬沒有想到,北方巨人竟然在城中設下圈套,將所有潛入者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他們上來了,射擊!”暴齒再次發出咆哮,舉槍瞄準斜下方的一個白人,用力扣動扳機。
他對自己的射術很有信心,事實也證明這一槍沒有脫靶,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對方左肩。大口徑子彈給目標造成了致命傷害,他的整個左上半身體被炸得稀爛。失去連接的手臂掉在地上,胸前露出好幾根斷裂的肋骨,甚至可以看到暴露在空氣中的粉色肺泡。
儘管如此,被一槍打倒在地的他隻是扭了扭脖子,過了幾秒鐘便重新站起,搖晃著身子繼續沿著斜坡往上爬。
“碼的,這些該死的怪物!”暴齒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以熟練的動作拉開槍膛,填充彈藥,繼續瞄準下一個目標。
幾天下來,類似的情況他見了很多,早就見怪不怪————這些受了致命傷的白人不是不會死,隻是暫時還不到死的時候。身為軍團長,暴齒接受過高階軍事訓練,他知道白人有一種可怕的藥劑,吃下去就感覺不到痛,這種狀態能持續很長時間。
視野中,一名白人軍官從後麵趕上來,他按住那名左肩被炸爛的士兵後腦,對準脖頸揮手就是一刀,直接將這個悍不畏死的家夥腦袋直接從後麵砍斷。
“……該死的瘋子……”暴齒默默地看著,他移動槍口想要瞄準那名白人軍官,卻發現對方做完這一切就順勢趴在屍堆上,借助起伏的地形緩緩向後移動,自始至終也無法將其納入瞄準鏡。
白人在這裡戰死了很多士兵。這條通往城牆頂部的斜坡已經變得越來與高,也越來越長。現在距離城牆最高點還有十米左右,坡麵本身的傾角約為二十五度。照這個速度繼續下去,最多隻需要兩天時間,憑著白人工兵源源不斷從後麵運過來的沙袋,加上大量的戰死者屍體,很快就能抵達城頭。
暴齒當然知道這名白人軍官在乾什麼。那是為了填坑,因為那名被自己射傷的士兵已是瀕死狀態,就算他繼續向前也不可能發揮任何作用。與其浪費,不如在他走到恰當位置的時候直接殺死。畢竟坡道上有很多凹坑,需要沙袋和死者填充,隻有這樣才能為後繼者鋪平道路。
遠處的塔樓頂端紅旗招展,設置在城內的火炮開始發威。五十發急速射,在城外密集的進攻者隊伍裡騰起大片火焰和硝煙,無數人在爆炸中死亡,無論重傷還是輕傷者從火焰中不斷走出,他們甚至不會停下來拍打身上正在燃燒的明火,就像一群大腦被控製的僵屍,麻木不仁地向前衝。
“繼續射擊,阻斷他們後麵的軍隊。”暴齒一邊下令一邊罵著,手中的槍一直沒有聽過。城外到處都是目標,幾乎用不著瞄準。連續射擊導致槍管變得滾燙,滿麵狂怒的他隻能把步槍轉身遞給副官,從對方手中接過一支新槍。
這種高烈度的戰鬥連武器都吃不消,更不要說是人類。
白人搭起長梯,開始往上攀爬。他們把梯子搭設得很巧妙,梯頭沒有越過牆頂,駐守要塞的龍族士兵隻能探身出來向下射擊。簇擁在城牆底部的白人火槍兵抓住機會朝著正上方排槍齊射……戰鬥之初的那頓時間,這種打法給守軍造成了很大傷亡。隨著成片的手榴彈投擲,這種情況也隨之改變。
占據了地形與武器優勢,戰鬥結果不言而喻。一個上午過去了,進攻的兩萬名萊茵王國步兵全部戰死。他們的屍體與工兵在戰鬥中運送的沙袋混合在一起,將斜坡頂端增加了三米的高度。
暴齒背靠著護牆癱坐在地,他解下掛在腰上的水壺,擰開蓋子將瓶口送至嘴邊。胳膊在發顫,連這種基本動作都難以維持,暴齒不得不用另一隻手固定水壺,好不容易將瓶口送進嘴裡,終於喝到了水。
發乾的嗓子得到了浸潤,他感覺恢複了一些力氣。
“該死的白人鬼子……混蛋!魔鬼!邪惡的巫術!”他在咒罵中釋放自己。藥劑之類的概念很難理解,“巫術”則不同,暴齒也習慣了將兩者混為一談,反正在他看來這沒什麼區彆。
“讓下麵的人上來輪換,抓緊時間吃飯休息,那些瘋子很快還會來的。”在副官的幫助下,筋疲力儘的暴齒搖晃著從地上站起。他沒有忘記發布命令,穩固防線。
一批新的替換者出現在城頭,他們已經休息了整整一個早上,現在精力充沛。
兵力不是暴齒關心的重點。他和副官一直走到內城,看著聚集在不遠處後勤服務區等待分發午餐的那幾條長長人龍,暴齒壓低聲音問:“倉庫裡還剩下多少彈藥?”
“按照目前的戰鬥烈度,還能維持一個星期。”副官回答的很含蓄,也足夠準確。他是天浩親自挑選配備在暴齒身邊的人。原因很簡單:暴齒對數字不那麼敏感,他很難理解“一百減去五十等於五十,然後加上五十等於一百”之類的組合型數學題,隻需要更直觀的概念。
副官隨即道:“我已經派人前往雷州方向催促增加補給運輸速度和數量。但我估計短時間內補給狀況不會改變。我們的人力和運力都達到了極限。”
暴齒緩緩點頭,在沉默中陷入思考。
時間上與攝政王殿下要求的基本上溫和。其實戰役進行到現在,決勝關鍵在於北方主力何時南下。隻要牢牢守住神威要塞,一切都不成問題。
“按照最高標準發放口糧,讓小夥子們吃好一點。”暴齒做出了決定。
……
卡利斯也做出了同樣的決定————從今天開始,發放最高標準的戰時口糧。
一小時前,一名來自北麵的信使打亂了公爵的進攻計劃。他帶來一封索姆森主教的親筆信,內容很簡單,卻很可怕。
北方巨人發起了全麵進攻。
薩維丁侯爵率領上主之國投降了巨人,他們兩軍合並,攻占了鎖龍關,圍住了多達上百萬來不及撤退的王國聯軍。
看著手上的信紙,卡利斯公爵雙眼瞪得鬥大,幾乎凸出眶外。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消息:因為事發突然,索姆森主教根本來不及組織防禦,倉惶逃離隻能被迫拋棄儲備在鎖龍關倉庫的大片物資。事後據下麵的人沿途清點,各國殘軍及教廷軍正規作戰部隊連同輔助人員,南逃總人數多達一百萬以上,卻隻匆匆帶出了僅能維持四天的糧秣,以及不到半個基數的彈藥。
在信中,索姆森主教以焦灼的口氣催促卡利斯必須儘快打通道路,不惜一切代價攻下神威要塞。
公爵感到天一下子黑了。
這是開戰以來最糟糕,最令人絕望的消息。
上百萬人,隻夠吃四天的糧食,連一場正常烈度都不足以維持的彈藥……駐守鎖龍關的那幫家夥難道是白癡嗎?他們為什麼連一點點征兆都沒有察覺?即便上主之國的叛徒們有所異動,多多少少肯定有些跡象。退一步說,就算事發突然,隻要儘快穩住軍心,以王國聯軍龐大的數量完全可以組織防禦,至少可以保住一部分倉庫和物資。
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像一群喪家犬慌慌張張逃了過來。
碼的,老子要人有什麼用?
難道上百萬潰兵能憑著數量優勢衝垮眼前的神威要塞?能像螞蟻一樣咬死凶悍強壯的巨人?
卡利斯臉上一片鐵青,暴怒中的他狠狠將手中信紙撕成碎片,帶著說不出的憤恨砸在地上。
他深深吸了口氣,抬起略有些僵硬的胳膊,召來站在不遠處的副官,以儘可能平穩的語調下達命令:“讓第二攻擊集團準備,半小時後發起進攻。”
副官點點頭:“好的。”
“還有。”公爵叫住了正打算轉身離開的副官:“立刻組織第三、第四和第五攻擊集團。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必須在今天日落前把這條坡道鋪上城牆的最高點。”
公爵的語氣森寒又堅決,副官聽了不寒而栗。他沒有詢問為什麼,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今天注定要死很多人。
可具體原因究竟是為什麼,副官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