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對虎勇先產生了異乎尋常的刺激。

“……你放心讓我領兵？”

麵對質疑，天浩幾乎是立刻做出回答：“為什麼不呢？你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王，但你絕對是一名優秀的統領。”

“你，你不怕我領兵背叛？”虎勇先的眼睛有些發紅，憤怒、驚駭、恐懼、亢奮……太多的情緒支配著他，無論問題還是反應，都是出於本能。

天浩似乎對此並不驚訝，他平靜的做出回答：“如果我有這樣的顧慮，你現在已經死了。”

虎勇先徹底認命了。

他低下頭，臉上全是頹然：“怪不得你會放任師銳離開，怪不得你會答應師銳提出的苛刻條件。我本以為你對師銳留了後手，現在看來我是對的……隻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你竟然想合並所有族群，成為皇帝。”

“這是我們的世界。”天浩的語調很正常。與過去唯一的區彆，就是帶上了虎勇先以前從未聽到過的命令式口吻：“你必須就之前發生的事情對巫林表示歉意。他一直在保護你，他是你真正的朋友。”

……

神威要塞內外一片瘡痍，到處是大戰留下的各種痕跡。

城外的峽穀中段已被填平，超過二十萬具白人的屍體使那裡變成了大垃圾場。儘管監工驅使著戰俘們往那裡填充了大量泥土砂石，覆蓋層厚達兩米，仍能聞到從地下深層沿著各種縫隙散發出來的腐臭。

各種細菌在死者體內繁衍，發酵的爛肉與血水從土層下麵流出，如汨汨的溪流在峽穀底部乾硬地麵上溢開。已經填平的地表不斷下沉，往往是白天加土夯實，隻需要一個晚上就會凹陷下去。迫不得已，監工們隻能用皮鞭和棍棒驅趕俘虜重複同樣的工作。

沒必要從遠處運來泥土砂石，直接把靠近要塞兩端的峽穀邊緣挖開就行。按照天浩後來製定的計劃，這條峽穀應該有著多個連接通道。以神威要塞為例，麵朝北方的峽穀外緣已經在幾十萬白人俘虜日夜忙碌下變成了一個斜坡。傾角至少有三十度，而且正朝著越來越低緩的方麵不斷變化。

對要塞內部的清理和整頓也在同時進行。高烈度的戰鬥消耗非常驚人，暴齒花費了大量時間從東部海岸長途運來的彈藥幾乎被消耗一空。歡迎攝政王到來的宴會上，暴齒坦言：如果主力部隊再晚兩天到達，那麼要塞守軍連一顆子彈也不會剩下。

各種不同型號的炮彈還剩下三百餘發。

手榴彈是所有武器當中消耗最快的。經過這次大戰，龍族士兵給予了這種武器以高度讚譽————使用方便，有著足夠的威力，關鍵時候多人密集投擲能收到奇效，更重要的是操作簡單。

暴齒損失了近三萬人。

卡利斯不愧是萊茵王國及整個南方所有王國最富盛名的將領。萊茵士兵們在強烈的求生意誌支配下，再加上足夠份額的米伽爾藥劑第四十四號，他們在戰鬥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瘋狂。幾乎所有龍族士兵都是在城頭與地麵對射過程中戰死。白人的火繩槍雖然威力有限，卻在這種近距離爭奪戰中發揮了致命效果。

“把戰死的族人頭蓋骨挖出來，屍體燒掉，裝進骨灰盒帶回去給他們的家人。”看著要塞裡那一具具躺在臨時倉庫裡的龍族戰死者，天浩神情陰鬱：“後勤部和內政部必須仔細清點，不能漏掉一個。還有撫恤金，必須足額發放。如果有誰膽敢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從中貪墨……本王會讓他明白，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所有要塞守軍在廣場上集結，他們排成整齊的隊伍。天浩帶著包括雲凱、旭坤、暴齒在內的一乾高級軍官步行檢閱。從第一個士兵開始，他張開雙臂把對方摟在懷裡，緊緊擁抱著。

“乾得好，這才是龍族的最優秀的戰士。”

“你是個很棒的士兵。”

“你很勇敢，在這場戰鬥中表現優異。”

“你是我們龍族最棒的年輕人。”

各種誇讚毫不吝嗇，天浩臉上一直帶著微笑。他沒有籠統的對所有人進行涵蓋，而是一個個重複著同樣的擁抱動作，用不同的語句稱讚對方。

從清晨到夜晚，擁抱一個解散一個，他幾乎是咬著牙堅持下去，直到最後。

攝政王沒有下令，在場的高階軍官和官員們誰也不敢離開。

巫林與虎勇先並排站在一起。反正身份已經挑明，巫林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他雙手合攏交握在身前，看著遠處仍在依次與士兵們擁抱的天浩，曾經的虎族國師發出感慨：“看到了嗎，這就是他與你之間最大的區彆。”

虎勇先從昨天開始就沒有休息。雖然按時吃飯，也在應該睡覺的時候躺在了床上，他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有太多的念頭在糾纏。那是對王者身份被強行奪走的不甘，以及對未來的憂慮。他感到前路一片黯淡，卻有著來自遠方明亮的光線所指引……隻不過，那道亮光過於刺眼，令他無法直視，隻能低頭看著腳下被照亮的道路，默默前行。

區彆？

虎勇先乾燥的嘴唇翕張著，臉上顯露出意義複雜的苦笑。

就算巫林不說，他也明白天浩這番舉動代表的意義。

“他的確是一位真正的王。他知道平民和士兵最需要的東西。我承認這樣做的確有表演的成分，但這樣的表演很有必要。尤其是現在……隻要多花點兒時間和精力，就能得到來自下層民眾與軍隊的承認。”

巫林保持著固定的站姿，沒有轉身去看神情尷尬的虎勇先，自顧道：“一個部落能有多少貴族？三千，還是五千？平民數量比他們多得多，是他們的好幾十倍，甚至幾百倍。一百個人與一個人相比，肯定是前者重要。可惜啊……很多所謂的王，都不明白這個道理。”

虎勇先以極慢的速度轉身，用充斥著血絲的雙眼盯住巫林，發出隻有彼此才能聽見的凶狠低語：“你……你是在嘲笑我嗎？”

“我隻是才闡述事實。”巫林平靜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變化，也沒有任何動作：“我曾經認為你具有優秀王者的大部分特質，你卻讓我失望了。我不想責怪你，但不可否認，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失去了繼續效忠的理由和動力。”

“我沒有背叛！”巫林仿佛用這些語句給自己之前的行為加上了重要注釋：“攝政王殿下是一個偉大的人，真正是高瞻遠矚。是他讓我明白了所有部落都是一個整體。無論牛族、虎族、獅族、鹿族、馬族、豕族……我們不應該以族群分出彼此。隻有合作才能變得強大。這次戰爭是最好的例子，如果我們繼續像從前那樣互相敵對，最終結果隻能是被南方白人各個擊破，我們的家人將徹底淪為奴隸。”

說著，巫林抬起手，指了一下正在擁抱士兵的天浩，發出感佩的歎息：“從早上到現在，他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過。阿勇，你捫心自問，是否能像他那樣，對最底層的人給予尊敬？”

虎勇先眼眸深處的怒火逐漸熄滅。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天浩，那些簡單的擁抱仿佛一滴滴具有淨化效果的水，清洗著腦海中的混亂，蕩滌瘋狂，讓他恢複理智。

“一起來吧！”巫林認真地說：“放棄無用的爭鬥，放棄所謂的族群區彆，我們可以開創一個全新的時代，讓所有異族跪倒在我們腳下。我們的神靈將代替他們的神成為全新信仰。再沒有所謂的上主和聖主。異族看到我們會顫抖，會畏懼，這種特質將貫穿並被我們的後代所繼承，直至永遠。”

虎勇先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隨即睜開。他轉身注視著巫林：“你說的這些，真會實現嗎？”

巫林看著他笑了：“當然，隻要你願意。”

……

深夜，天浩終於結束了單調乏味卻意義重大的儀式，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房間，在寬大的椅子上坐下。無法言喻的舒適瞬間彌漫全身，困頓與麻木也同時襲來，使他感覺眼皮沉重，迫切想要好好睡一覺。

桌子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雖然簡單，量卻很大。天浩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伸手拿起擺在麵前裝滿淨水的杯子，將裡麵所有液體仰脖灌了下去。

廚子的手藝不錯：他事先把肉乾和魚乾用水泡開，切成碎丁，加上辣醬和香料猛火翻炒，然後加水燉煮……天浩用勺子舀起這種在燈光下散發出誘人光澤的特製燉肉，澆在用大號瓷碗盛裝的米飯上，隨便拌了幾下，帶著說不出的幸福和滿足感，一口一口慢慢吃著。

暴齒等人坐在餐桌對麵。他們已經吃過飯，此刻隻是專屬於天浩的個人晚餐。無論軍團長還是其他部門官員，都用感佩尊敬的目光看著他……多達四萬人，沒有任何人被遺漏，今天是陸戰軍團自成軍以來最值得紀念的日子，所有士兵都將銘記，他們將以鮮血和生命捍衛攝政王，永遠忠誠。

“陸戰軍團明天一早開拔，前往磐石城休整。”天浩邊吃邊下達著命令。

暴齒從椅子上站起，行了一個軍人的禮節：“遵命！”

天浩把目光轉向坐在側麵的廖秋：“第五軍團明天進駐神威要塞。我給你留下五萬名俘虜，必須儘快恢複這裡的防禦工事。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很多。防守隻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擴大要塞外圍，以及對連接鎖龍關的道路規劃與修築。”

廖秋同樣站起來行禮，恭敬地回答：“謹遵您的命令。”

這場戰爭徹底改變了大陸格局。短時間內，王國聯軍無力發兵北征。通過對包括卡利斯公爵與索姆森主教在內大批被俘貴族的審問，以及伊麗莎白等人長期以來的情報收集，天浩準確判斷出從目前開始至少可以得到五年的平靜時間。

鎖龍關無法繼續承載千百年來的防禦重任。守護神也許永遠不會回應召喚，它將永遠沉睡下去。

沒有任何戰爭能通過防禦打贏。既然占領了神威要塞，就決無放棄撤退的道理。按照天浩的計劃，鎖龍關將成為一個龐大的後勤供應基地，與神威要塞之間通過完善的公路係統進行連接。最多兩年時間，至少有十萬人遷移至鎖龍關，將那裡變成一個小型城市。

神威要塞也是同樣的處理。這裡有充沛的地下水資源，就算不能滿足百萬居民的飲用水需求，卻足以維持十萬駐軍加上二十萬平民的正常消耗。這裡將成為未來南下戰略至關重要的前出基地。幾年後，龍族內部局勢穩定，就該輪到南方白人嘗嘗家園被毀，戰火燒遍領地內部的滋味。

天浩咽下嘴裡的食物，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他看著仍然保持站姿的廖秋，認真地說：“你還有一個任務：必須儘快完成與雷州城之間的道路修建工程，同時在沿途設置警戒點和哨卡。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提出來，我會儘量幫你解決。”

雷州城的重要性逐步凸顯。那裡不僅僅是簡單意義上的海岸補給點，更是從東麵方麵與要塞連接的補給線之一。海運速度遠超陸路，一旦北麵鎖龍關方向因為突發事件被迫中斷與神威要塞的聯係，要塞駐軍還可以通過雷州這條海上通道安全撤離。

所有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廖秋思考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請再給我兩萬名俘虜。我保證，基礎道路建設工程將在三個月內完工。”

“非常好！”天浩誇讚了一句，在笑聲中發出提醒：“你在這裡可不能坐觀風景。情報收集工作很重要。三年……也許隻有兩年的時間，我會帶著更多的軍團南下，給那些該死的白人知道什麼叫做“來自巨人的複仇”！”

這話說得有些幽默，在場的人紛紛笑了。

等笑聲止住，天浩環視全場：“記住，從現在起，所有異族，都是我們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