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近萬人規模的大廠,要如何把資產總額做到一個億以下?
答案就擺在常浩南的眼前。
儘管他沒辦法把其它設備一台一台檢查下來,但是完全可以因小見大。
把本來好的設備故意搞壞,再把這些完全能修複一新的設備處理成報廢型號,恐怕已經屬於平常操作了。
至於接下來的動作,其實也不難猜測。
一家資不抵債,虧空巨大的企業,無論是搞債轉股,還是搞mbo(管理層收購),都是不值幾個錢的。
隻需要再拖上一段時間,讓兵器工業放棄接盤的想法,就可以用非常低的價格弄到手,到時候把這些“報廢”設備修一修,就又變成了優質資產。
到時候無論是作為原始積累重新投入生產,還是乾脆低價清算等著賣地皮,總之都能賺上一大筆。
這也是為什麼麵對著一個明明是上級派來送訂單的散財童子,林旭卻話裡話外在暗示自己這家廠子的各種問題。
但又通過相當巧妙的辦法,把他自己的責任給摘了個乾淨。
要知道,這功夫刑法裡麵是沒有相關規定的。
在廠長任上的時候還能定個經營不善或者破壞生產,真要是給他一套動作搞完金蟬脫殼,那連事後追責都沒得做。
想到這裡,常浩南隻感覺到一陣心驚。
這樣行雲流水的操作,再配合上明年即將解散的機械工業部和冶金工業部……
造成的損失簡直難以估量。
前世他這時候還是個蹲在實驗室學習怎麼做實驗的菜雞,根本沒精力、也沒能力關注這些事情。
隻是後來通過一些資料上麵的隻言片語才有個大概的了解。
而現在,當常浩南真真切切地身處其中時,他在重生之後第一次感覺到了身處時代洪流之中的渺小。
大環境如此,不是某一個人能改變的。
彆說是他,丁高恒,乃至更大的領導都不行。
90年代末這功夫,各地甚至在爭先恐後地給企業轉改設定指標。
就是每年至少要賣出去一定數量,不達標就會影響考核。
本意當然是想辦法脫手不良資產,降低負擔。
但這裡麵到底有多少像江重這樣被製造出來的“不良資產”,那恐怕沒人說得清。
冷靜下來之後,常浩南意識到,自己過去的想法,還是有點天真了。
因此他並不準備馬上跟這位林副廠長撕破臉皮。
鬥爭也要講究策略。
先不說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90年代末的大環境下真要是針鋒相對起來的話指不定發生點什麼。
更重要的是,哪怕現在發難,除了出一時之氣以外,其實不會有什麼效果。
常浩南並沒有忘掉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
那就是考察江重是否具備承接重型模鍛壓機的能力。
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
能多保住一點東西是一點。
要知道,眼前這些設備在清單上麵已經處在報廢狀態了,如果打草驚蛇,讓林旭等人意識到事情敗露,那完全可以在被正式納入到科工委係統以前,真的徹底破壞掉它們。
另一方麵,他也需要繼續考察一下,看看這個廠子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就這麼回去讓兵器工業接手的話,怕是還得吃大虧。
常浩南不動聲色地把防雨布重新蓋了回去,然後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擺出一副準備今天就到此為止的架勢。
看到常浩南沒有再繼續糾結那些機床的問題,對麵的林旭總算暗中鬆了口氣。
他昨天晚上才接到通知說有個什麼總工要來調研,根本來不及做太多準備。
對方有理工類教育背景,還是今年五四獎章的獲得者,肯定沒辦法簡單糊弄過去。
好在他查了一下對方的來路,發現應該是剛剛本科畢業,估摸著就算懂點技術,也是以課本知識為主,沒接觸過什麼實際生產。
所以才想到了像剛剛那樣,從企業管理和生產組織的角度入手。
果然把這個年輕大學生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最大的破綻就是那些機床設備。
儘管從對方的教育背景上看,應該對此沒什麼了解,但當常浩南真的掀開防雨布一個個看下去的時候,要說不心慌,那是不可能的。
畢竟按照他的估計,要是能把這個廠子通過管理層收購的方式弄到手裡再賣掉,最後能分到自己這的錢至少也有大幾千萬。
“tmd,總算還是老子技高一籌……”
林旭擦了擦額頭上不知道是因為悶熱還是緊張而流下的汗,在心裡暗自慶幸道。
一個書生,終究鬥不過他這樣經驗豐富的老狐狸。
“林廠長,剛一開始您說的,把廠裡有經驗的工人集中起來搞生產會戰的辦法,明天能不能演示一下?”
常浩南走回到林旭旁邊,向他詢問道:
“反正超重型數控立銑這種東西也要不了太多,隻要能造出來,無論是手工作坊還是流水線製造,對我們來說都可以接受,至於價格麼……也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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