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如夢一場
「自我介紹一下,天闕五柱,周淵。」
「倭區錦衣衛,李鈞。」
已經淪為一片廢墟的長老院中,一身白袍丶鬢角帶霜的周淵看著眼前這個滿臉倦色的青年,聽到對方表明的身份的『倭區』二字,嘴角不由露出陣陣苦笑。
「遼東的事情,確實是天闕做的不對。那兩個自作主張的老頭現在也是悔青了腸子,但還是拉不下臉來跟你道歉,所以去劉閥找劉謹勳的麻煩去了。你如果覺得心裡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我這就讓他們自己親自過來。」
「這倒用不著,我現在的日子是比以前要好過一點,但也沒矯情到連一點委屈都受不了的地步。如果老兩位實在覺得過意不去,那就去蘇老頭的墳前上兩柱香吧。」
李鈞懶洋洋的靠著一塊被炮彈炸碎的立柱殘骸,身形向下滑墜,席地盤腿而坐。
他抬手搓了搓臉上凝結的血痂,衝著周淵笑道:「這次多謝你們了啊,周前輩。」
李鈞這聲道謝並不是隨口一說,而是實打實的發自肺腑。
這一次如果沒有天闕提供的情報和支援,那中院的事情不可能會進展的這麽順利,自己也不能在一夜之間連續解決掉劉途和劉典兩兄弟。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李鈞終於有精力回顧整個事件,從結局回溯所有線索和端倪,逐一抽絲剝繭,才發現其中的水遠比自己想的要深的多。
這場金陵亂局,乍一看自己就處在風暴的中心,實則不然。
自己和劉典的仇,不過隻是一個誘因。往上一層是墨序中部分院的匠俠之爭,再上一層是劉途和劉典兩兄弟的繼承之爭。
甚至還有一層隱而不顯,卻更加凶險的爭鬥,是新東林黨和春秋會之間的博弈!同時也是劉謹勳對張峰嶽的一次試探!
關於最後這一點,李鈞也是猜測,並不完全篤定。
這是在鄭繼之臨死之際說破劉典背後勢力後,自己和鄒四九一起分析得出的大致結論。
畢竟以鄭繼之這種層級的人物來說,他能知道『春秋會』這三個字,隻可能是從劉典的口中得知。
用鄒四九的話來說,這種跟造反沒什麽區彆的大忌諱,擱在彆人身上都是爛肚子的事情,可劉典卻連一個娘舅都敢告訴,那代表這件事在劉閥內恐怕不是什麽太大的秘密。
很可能劉謹勳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甚至劉典正是有了他的默認之下,才敢加入春秋會。
換句話說,劉典其實是劉謹勳和春秋會之間的一座橋梁,或者說是一道緩衝。
如若不然,雷耀為什麽要帶著劉典的腦子返回劉家?
「這一家子個頂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拔根頭發下來可能都是空心的!」
鄒四九在跟李鈞馬後炮之時脫口而出的這句評語,李鈞覺得十分貼切,至今記憶猶新。
如果沒有天闕的突然出手,而且用了一種極其粗暴直接的方式強行打破了亂局,那這場風雨根本不會在今夜停止。
而泥足深陷的自己,恐怕麵對接連不斷的麻煩,最後甚至可能真要把命丟在這裡。
至於天闕前後態度為什麽會發生如此之大的轉變,李鈞隱隱覺得可能是跟沈笠,還有那個被自己拆成碎片的六韜兵序有關。
說的直白一點,金陵這場紛爭,是自己用拳頭讓天闕低了頭。
而天闕又用拳頭讓劉閥低了頭。
至於中院,則是從頭到尾都抬不起頭。
「既然現在大家心裡的鬱結都解開了,就用不著這麽客套了吧?」
周淵伸手指著自己斑白的兩鬢,眯著眼笑道:「就我這個年齡,讓你喊我一聲叔,應該不過分吧?」
「周叔。」
李鈞對眼前這位『天闕五柱』的印象不錯,加上他向來就是一個對內稍有尊老愛幼丶對外一律老幼不分的性格,自然也不會跟周淵端著什麽架子。
「能讓如今大明帝國內唯一的獨行序四喊我一聲叔,這種事兒可比端了一座中部分院還要長臉啊。」
周淵放聲大笑,看向李鈞的眼神越發欣賞。
「其實這一次我們傾巢而出,除了順手將明鬼武士團收入天闕之外,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能有一個機會像現在這樣,跟你麵對麵,和和氣氣的談一談。」
「懂。」
李鈞點了點頭,擺出一副傾聽的架勢。
「如今的天闕有個『五柱三傑』的說法。兩武一農一陰陽一縱橫,是五根鏽跡斑斑,勉強還能支撐的梁柱。三傑則是薑維丶沈笠丶張長風,嗯,就剩下兩傑了。還保留有完整武學傳承,能夠培養出序四武夫的門派隻剩兩手之數,門徒數千,其中和你一樣走獨行路子的武序則不過幾十人,都是些愣頭青,現在分布在帝國各處,一個個學著你當年的樣子,序列沒見他們晉升多快,建立的幫派倒是快要比天闕的門派還要多了。」
周淵笑容無奈:「我不多說你應該看得出來,現在的天闕就是一片青黃不接的淒涼形勢。」
雖然周淵話中滿是自嘲,可李鈞臉上表情卻反而透著一股由衷的敬意。
今時不同往日,天闕能在三教的圍追堵截和各種算計之下積攢出這樣規模的家底,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伱就不奇怪天闕這樣一個以門派武序為基礎的勢力,怎麽會有其他序列的人在裡麵,而且還能被稱為梁柱?」周淵突然問道。
其實在聽到周淵介紹『五柱』中有農序和陰陽序的時候,李鈞就想到了蘇策曾經向自己提過的一樁往事。
那場征服倭區的戰爭中,帝國先遣小隊的配置就跟如今的天闕『五柱』大差不差。
不過李鈞並沒有當著周淵的麵說破,而是順著對方的話說道:「確實有些好奇。」
「都是些失路之人,所以一起找了個屋簷抱團取暖。」
周淵笑著解釋道:「像我自己,就是覺得朱明皇室也是個可憐人,不願意加入鴻鵠去造他們的反,可又看不慣三教的惡心做派,所以思來想去,發現就隻有跟著天闕混還算相對有些前途。」
周淵打趣道:「不過這句話你聽過就算了,以後碰見那兩個門派武序的老頭,可千萬不能出賣我啊。這兩個老東西又倔又傲,要是知道我是因為沒有其他選擇才加入的天闕,肯定會跳著腳來找我的麻煩。」
「那我肯定不能出賣周叔你。」李鈞哈哈笑道。
周淵不愧是縱橫序,平平淡淡的三言兩語,兩人之間的氛圍便越發的和諧融洽。
「其實我這次來中院跟你見麵,身上還有一個任務。」
周淵輕聲道:「就是讓你加入天闕,為天闕添一根真正的頂梁柱。」
「這個條件比我想的要豐厚啊。」
李鈞笑了笑:「我還以為會是接替張長風的位置,跟沈笠他們重新湊成三傑。」
「你要是願意,那也不是不行。薑維應該能接受,隻是沈笠有點麻煩。這小子在津門養成了一身江湖人的草莽習性,現在他認了你當大哥,可沒這個臉跟你平起平坐。」
周淵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知道這個想法有些強人所難,畢竟以你現在的實力,加入天闕更像是給自己套上了一層束縛,弊處遠比好處要多。」
「而且你心裡肯定也會懷疑,我們是不是換了個方法來謀取你身上的獨行儀軌,對吧?」
李鈞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摸著手背上已經逐漸愈合的傷疤,咧嘴笑了笑。
「其實關於獨行儀軌,你不用說,我們也已經猜的七七八八了。萬事開頭難,這條路你已經趟出來了,隻要把你做過的事情丶殺過的人逐一分析,如法炮製,慢慢就能把儀軌試出來。所以遼東的事情在我看來,純粹是他們在亂彈琴。說句自私的話,就算天闕不想跟你有什麽來往,那也隻需要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你,自然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根本沒必要湊上去做一些討人嫌的事情。」
「所以說天闕不止是先惡了你,更是欠了你一個不小人情。因此我今天要在這裡腆著臉說一句挺膈應人,但確實是我們現在的真實想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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