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鄒爺的話

三天前,清平道觀突然宣布閉觀,給出理由是觀主偶得一份天大的機緣,需要立刻閉關潛修。

生活在周圍山鎮村落的善信得知消息紛紛表示不滿,於他們而言,失去了參悟道法的地方,生活便失去了主心骨。

為了安撫信徒,道觀宣布觀中的黃粱洞天將不再收取仙元,無償免費對外開啟,所有信徒可以進入自由連結進出。

這樣的好事可不常見,原本不滿的信徒們紛紛拍手稱快,表示將虔誠為觀主祈福禱告。

夜深人靜的道觀,緊閉的主殿大門被人輕輕推開。

陳乞生剪去了曾經的長發,留了一個在今日道門中依舊被視為離經叛道的寸長短發,身上披著一件黑色衣袍,胸膛纏繞的繃帶上依舊還在浸出星星點點的血色。

側臉上一道狹長醜陋疤痕尤為刺目,從眉尾割落嘴角,算是徹底破了相。

敞開的大殿內空無一人,可陳乞生卻在跨進門後便停下來腳步,坐到那道齊膝高的門檻上。

發白的臉色透著虛弱,分明的眉宇凝著迷惑。

他抬著頭,望著站在神台上的龍虎祖師。

刻意保持昏黃的燈光中,祖師像低眉斂目,似乎也正在看著他。

人看神,想要求一個安穩。

神看人,卻常常降下懲罰。

陳乞生曾無數次叩拜在神像前的蒲團上,沒奢求過白日飛升,也沒求過長生不死。

因為師傅曾經說過,對祖師要敬,不要求。好好走自己的路,祖師自然會降下庇護。

陳乞生很聽話,他在祖師麵前始終心無雜念。修道這麽多年,他跪在蒲團上的時候隻求過一件事,求師傅長安丶鬥部長寧。

可今天,他不想跪了,也不會再跪了。

因為師傅玄鬥沒了,他記憶中熟悉的鬥部也沒了。

明明隻有寥寥兩個人,偌大的一座龍虎山卻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陳乞生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所以在上饒縣再遇年幼時敬重的師兄陽宗的時候,陳乞生心中雖然有怒,但沒想過要殺對方。

他隻想問個清楚,問一問師傅走的時候痛不痛苦,有沒有受到天師府的嚴刑拷打,他們有沒有給師傅轉世的機會,還是投入了『酆都』永受煎熬。

可曾經教過自己如何錘煉體魄,如何祭發符篆,如何用拳腳去回應那些總是喜歡針對自己的同門的師兄,再看到自己之時,卻是滿眼的怨恨和仇視。

那雙眼睛,陳乞生此刻依然記憶猶新。

陽宗為什麽恨自己,陳乞生知道。

如果自己沒有叛出龍虎山,沒有殺過張清聖,沒有返回廣信府,那他現在依然是鬥部的新主官,安然坐在白玉京的地仙席位上悠閒悟道。

不會像現在這樣,捧著天師府提舉署監院的燙手山芋,到山下來麵對一群極度危險的邪魔。

哪怕這群邪魔是之中有自己這個曾經的小師弟,哪怕這群邪魔是這位小師弟的手足兄弟。

因為他陽宗早就不是鬥部中人,也不再是那勞什子的老派修士。

陳乞生抬手摸著臉上的疤痕,眼眸越發幽暗無光。

這條疤是陽宗給他的回答,陳乞生無所謂,就當是還了當年的照顧。

可對方為什麽要出口辱罵師傅?

當年他嫌棄鬥部沒有前途,想要轉修新派,是自己那個不喜歡求人的師傅厚著臉皮托人給他換的部門。

明明那些把自己剃成骨頭架子的人根本不是師傅的一合之敵,卻是那樣趾高氣昂,堂而皇之的數落著老派道序的不是,輕蔑的俯視著麵前躬身行禮的老道士。

陳乞生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他剛剛經常被其他部門的道童打架,他們都罵自己是小乞兒,矮猴子。

可那天,那截彎曲的腰身卻落得跟他個頭一般高。

那時候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自己,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今天同樣還是鼻青臉腫的自己,卻覺得處處都不對。

為什麽要去彎腰,又怎麽可能彎的那麽低?

為什麽都是恩情,彆人怎麽會一點不珍惜?

陳乞生還是想不明白。

心頭滿是疑惑,眼神卻逐漸鋒利,神台上泥塑的死物像是受了驚,悄然挪開了眼睛。

「怎麽的,看了這麽多年了,還沒有看夠?」

眼角的餘光撞進一張嬉笑的側臉,鄒四九一屁股坐到了陳乞生的旁邊。

「本來按理來說,陰陽序應該比你們道序還要相信這套東西。可我不知道咋回事兒,就是對敬神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鄒四九雙手擦過鬢角,油亮的背頭一絲不苟。

「在陰陽序裡麵,這可就嚴重了。往小了說,是不敬儀軌。往大了說,是否定序列。所以陰陽序裡那群龜兒子總是對鄒爺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鄒四九也不管陳乞生有沒有在聽,自顧自說道:「那時候我就在想啊,序列是基因的強大顯化,儀軌也不過是基因的喚醒條件,跟神不神的有半毛錢關係?俗話說舉頭三尺有神靈,那神靈站在我的頭頂,他老人家會不會腳滑?」

「年輕不懂事,管不住腦袋,也管不住嘴巴。所以在彆人的眼裡,我就是個不安分的刺頭,就是那顆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

「一個沒爹沒娘沒背景的野娃兒,靠著一手溜須拍馬丶見縫插針的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僥幸當上了從序者,哪會不招人嫌惡,被人在背後戳著脊梁骨罵一句全靠運氣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得慘死街頭,都算是輕的了。背地裡過河拆橋,稀裡糊塗被人捅了刀子,那才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陳乞生沉默著看過來,眼中卻看到一張笑得燦爛的臉。

「他們不喜歡,自然就容不下。沒問題,容不下那咱就走唄,誰要咱打不贏他們呢。」

鄒四九笑道:「老兩京一十三省,我幾乎走了個遍。我這人不討喜,走的序列也不討喜,頂著個『黃粱碩鼠』的名頭,到哪兒都經常碰一鼻子灰。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用彆人儒序的話來說,這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雖然背了一身罵,吃了一肚子虧,但好歹也是充滿儀式感嘛。」

說話間,一道清麗的身影浮現在鄒四九身後。

滿頭紅發似火,溫和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背上。

鄒四九似有所感,抬手拍了拍肩頭。

「我跟你說這麽多,可不是在跟老陳你比誰過的慘。慘有他媽的什麽好比的,再說了,咱們再慘能比李鈞那孫子更慘?」

鄒四九直直望著大殿深處的神像,眼中戾氣翻湧。

「我想跟你說的是這世道就是這麽個操蛋的模樣,不公平丶不道義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難道還能樁樁件件都想明白?扯淡,有些人天生就是他媽的王八蛋,表麵上是做的是溫良恭儉讓,背地裡信奉的卻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鄒四九獰聲道:「以前勢單力孤,打不贏,所以老子忍,老子讓,滿身是血自己找個角落躲著慢慢擦。可現在不一樣了,你陳乞生是一個人嗎?」

「不是。」陳乞生輕聲回道。

「你斷手斷腳,拿不起刀槍?」

「不是。」

「那你是被嚇破了膽子,看不得龍虎山,怕了他天師府?」

「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伱半夜三更來這個鳥地方,看什麽鬼神像?傷沒好就養傷,傷好了就再去乾一場。管他什麽天威難測,道深如海,現世你來殺,進了黃粱夢境那就老子來殺!」

「要是你跟我都殺不了,那就搖人,讓老李過來跟對麵比比誰的拳頭更硬。如果咱們這群人都擺不平,那就大大方方撒丫子撩,等磨光了刀槍再跟他們麵對麵拉開架勢掄刀子砍。我他娘像狗一樣顛沛流離忍這麽多年,你難道就半點忍不了?非要埋著頭往上衝,明知道敵眾我寡,也要拿命去濺彆人一身血?」

「四九.」

守禦站在背後,欲言而止。

「男人說話,娘們彆插嘴。」

鄒四九舔了舔嘴唇,動作粗野的扯開衣領紐扣,毫不留情數落道。

「老子就瞧不起你這蔫頭搭腦的模樣,玄鬥天師出事以後,你就跟走火入了魔一樣,看誰都是冷眼。你要是夠凶夠狠,在上饒宰了那個叫陽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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