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武當往事(一)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
玄嶽觀的禁閉室,原本關死的窗戶被人掀開一角,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翻了進來。
對方剛剛落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兒便飄進了陳乞生的鼻子中。
黑白分明的視線中,周遭的一切都呈現枯寂的黑色,隻有趙衍龍的身影泛著灰白。
隻見他一邊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陳乞生不要出聲,一邊躡手躡腳從腰後摸出個鐵鍋。
「嘿嘿,這可是好東西,地道的跑山豬肉,沒加任何農序亂七八糟的東西。」
趙衍龍將鐵鍋放在陳乞生麵前,掀開鍋蓋,香味混著熱氣一起撲了出來。
「夥房那群孫子居然敢跟咱們師兄弟動手,還害得師弟你被觀主關禁閉,這口氣師兄我必須幫你出了。所以我就把他們的存貨一股腦給端了,怎麽樣,夠意思吧?」
趙衍龍一邊揉著被燙得陣陣刺痛的後腰,嘴裡嘿嘿笑道:「快嘗嘗。」
陳乞生徒手撈起一塊塞進嘴裡,點著頭道:「香!」
「香就多吃點,這次管夠。」
趙衍龍兩隻手抱著膝蓋,蹲在陳乞生麵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悻悻道:「師弟,其實當時師兄我真不是沒膽子跟你一起麵對,我其實是準備去搬救兵來著。」
陳乞生翻出一根棒子骨,埋頭啃的正香,沒有搭理趙衍龍。
「我說的都是真話,你要相信我啊。我要是騙你,我」
趙衍龍眼珠子四處亂轉,最後落在陳乞生背後的神台上,指著台上的靈官神像說道:「我要是騙你,那就讓靈官大人懲罰我這輩子都不能練出真氣,一輩子都入不了道,怎麽樣?」
興許是散亂的發髻打擾了自己吃肉,陳乞生抬起一隻糊滿油水的手扒拉開眼前的發絲。
恰逢一柱月光投下,照出他滿臉淤青和血痕。
趙衍龍看到這一幕,頓時就跟泄了氣一般,蹲著的身體往後一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師弟,我承認我膽子小,我沒骨氣,我知道錯了,你就彆怪我了,好不好?」
趙衍龍哭喪著一張臉:「當時對麵人那麽多,我又不擅長跟人打架,一見血我心裡就開始發慌,一發慌我就腦袋一片空白,兩條腿就不聽使喚,也不知怎麽的就跑了,把師弟你一個人丟在那裡」
「我不怪伱。」
「我真不是個東西,我嗯?」
正在不斷譴責自己的趙衍龍話音猛然一頓,眼中湧出驚喜:「師弟你說什麽?你真的不怪我?」
「真的不怪,師兄你以前從夥房帶的肉我也吃了,對麵要找麻煩自然也有我一份。而且打架這種事情,我擅長,自然該我來了。動腦的事情,師兄你擅長,大家分工合理,哪兒有什麽好怪的。」
「你真這麽想的?」
見陳乞生這麽容易就原諒了自己,趙衍龍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臉狐疑。
「當然了。這肉你還吃不吃,不吃我可全吃了啊。」
「當然要了,小兔崽子,給我留一點。」
趙衍龍這才發現鍋裡的肉已經見底,忙不迭竄起來,從袖子裡摸出一雙筷子搶進鍋中。
昏暗的禁閉室,有月光點燈。
威嚴的神像下,是肉香陣陣。
兩個少年頭碰著頭,吃的滿嘴流油,偶爾對視一眼,都是開心滿足的笑容。
「這跑山豬是真地道,根本就不是農序出產的那些歪瓜裂棗能夠比擬的。」
趙衍龍將最後一口肉咽下,斜靠在蒲團上,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
「對了,師兄,跟你說個事兒,我好像練出真氣了。」
陳乞生抓著一旁的帷簾擦著手,輕描淡寫的說道。
「練出就行.嗯?你說什麽玩意兒?」
趙衍龍不可思議的望來,見陳乞生肯定的點了點頭,臉上頓時露出錯愕的表情。
「怎麽可能這麽快?那太極拳你才打了幾天啊?我打了一年了可半點氣感都沒有」
「就是跟夥房那群人打架的時候感覺到的。」
陳乞生不確定道:「可能是實戰比較有利於真氣的激發吧。」
「觀裡的師傅也沒說過有這種情況啊」
趙衍龍此刻心頭一片懊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若是自己當時不跑,說不定也能激發出真氣。
不過轉念間,趙衍龍也就作罷了,真要讓自己拿著兩根椅子腿去單挑十幾個人,彆說是激發真氣了,能不被打死就算好的了。
陳乞生坐到蒲團伸直兩條腿,問道:「師兄,這真氣到底是個啥,你給我講講?」
「我自己都沒有,咋知道是個啥。」
趙衍龍滿臉挫敗,沒好氣說道。
不過片刻後,他還是坐正了身體,沉吟了片刻後說道:「我以前聽師傅們講過,現在整個道序分為兩派,一派走的是煉氣,就是咱們。另外一派則是煉炁,也就是現在被稱為『新派道序』的那群人。」
「在崇禎中興以前,源自於古字氣,是雲氣的意思,彼此之間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區彆。可在毅宗皇帝確立三教九流十二條序列之後,「炁」和「氣」就衍生成為兩種不同的概念。」
「在新派道序看來,『炁』是先天之源,人生而有之,他們推崇『練炁化神』,隻追求道心,不在乎肉身。」
「而「氣」呢,在咱們看來,是指通過後天的呼吸以及修煉所產生的能量,也就是你感覺到的真氣。咱們追求的是『練氣化精』,修性與修命合二為一,彼此相輔相成。」
陳乞生雖然打小在龍虎山修道,可這種『真氣』和『心炁』的說法,還是第一次聽到。
在倭區,他斬殺張清聖晉升人仙主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體內自行滋生的真氣。
當時自己還以為序列提升帶來的變化,但現在看來,真正的老派從入序之前,就一直在修煉真氣。
自己則是誤打誤撞重新走上了這條道路。
「咱們的道祖老爺說過一句話,隻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
趙衍龍搖頭晃腦道:「你彆看新派的修煉的速度是比我們要快得多,但是他們的肉身脆弱啊,跟紙糊的一樣,拿把劍一捅就死。咱們修煉的難度雖然大,可實力卻比那些新派強得多,打起來就沒什麽弱點。」
「外麵那些武夫欺男霸女,橫行霸道,今天給夫子一耳光,明天給佛祖一頓拳腳炮,但就是不敢上咱們這兒來鬨事,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趙衍龍傲然一笑:「因為他們練的是內功,咱們練的真氣,不比他們遜色半點,甚至比他們還要能打!」
陳乞生不解問道:「真這麽厲害,為什麽還有人要去當新派道序啊?」
「還能為什麽,想走捷徑唄。」
趙衍龍探著身從神台上的貢品中摸下一顆果子,一邊咬著,一邊含糊不清說道:「就拿咱們玄嶽觀來說,我們可是武當山正兒八經的分支道觀啊,可觀裡能夠修煉出真氣,有希望入道的道童有幾個人?」
「而且年齡越大,產生真氣的機會就越小,如果運氣不好,說不定修煉一輩子就隻是個道童了。」
「可新派那邊就簡單多了,隻要你不是個不開竅的蠢貨,花上個十幾年的功夫,總是有機會入序的。而且聽說現在那勞什子的『黃梁』能夠讓人入夢修行,睡一覺就是幾年,幾十年的時間,一頭豬也能成精了。」
趙衍龍撇了撇嘴:「所以現在那些不識貨的信徒都跑去了龍虎山那邊,咱們的香火是越來越差了。他們也不想想,要是做夢都能成真,那豈不是誰都是仙人?」
「師兄,那你走真氣而不選擇心炁,也是因為真氣比心炁更強嗎?」
「小乞生,你這句話可就不對了。咱們修行是為了比誰更強嗎?不對的,咱們修的是真,是道,是.」
正在慷慨陳詞的趙衍龍突然看到陳乞生的滿臉傷痕,頓時心頭發虛,撓頭訕笑。
「其實吧,師兄我跟你說句實話,我也不為彆的,就是圖咱們這條道能吃能喝。你說連台上的神仙老爺們都要吃一柱香火,咱們都還不是神仙,就沒了七情六欲,那還能叫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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