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峰嶽鎮人間

「以前就曾聽聞,說裴行儉在成都府收了個得意學生。現在一看,你還倒真是和他當年有幾分相似,都是嘴利得就跟開了鋒一樣。不過以民為重這種話,老夫一輩子聽無數人說了無數次,可真要落到實踐上的時候,卻難得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老人平靜問道:「既然你現在也說了同樣的話,那老夫便問問你。在現如今這樣的局勢下,若是不做取舍,除大患以止小亂,那該如何保全這些百姓?」

「先內後外,以守為攻!」

楊白澤垂著眼皮,右手不斷摩挲著左側的虎口。

老人聞言微微皺眉:「你的意思打算先動這些門閥?你怎麽動他們?」

「如大人您方才所言,誰喜歡問鬼神,便先送他去見鬼神。」

少年回答的毫不猶豫,言語間寒意刺骨。

老人追聲反問:「眼下正是大敵當前,你不思應對,反而先自亂陣腳?」

「儒序附國為生,國強而儒盛。如今大明將傾,儒序同樣也是一副累累病軀。與其瞻前顧後,苟延殘喘,倒不如當機立斷剮掉這一身腐爛臭肉,快到斬亂麻,才能抓緊時間恢複強健體魄!」

楊白澤沉聲道:「若不先蕩平這些內部隱患,屆時戰事一起,儒序必然會陷入內外夾擊的艱難局麵,勝算渺茫!」

「小家夥,你就這麽看不起這些同序之人?」

老人虛著眼睛,眸光深邃,讓人看不出他心底的喜怒。

「不是看不起,而是看得清。因為看得清,所以看不起。」

楊白澤冷聲道:「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皆是讀書人。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沒有意義再去遮掩。」

老人不置可否,兩隻手交叉揣進袖中。

「讀書人可不止是無情,而且善變啊。起刀斧不難,難的是如何去分辨忠奸。你能看的出來誰該殺,誰不該殺?把握不好這個分寸,結果可就不是剮肉,而是自戕了,明白嗎?」

「用不著我來分辨,眼下就有現成的人來做這件事。」

「誰?」

楊白澤麵皮緊繃,一字一頓道:「鴻鵠。」

老人哈哈一笑:「你這是想逼他們站隊啊。」

「讀書人不止善變,而且惜命。不過有一點大人您說錯了,這些門閥根本沒有站隊的權利,他們從始至終隻應該站在百姓這一邊,這才配為儒。眼下隻是再給他們一次悔改的機會,如果依舊執迷不悟,那便隻配做賊。」

楊白澤話音冷硬,聽得出還有一絲緊張的意味:「對付亂臣賊子,當用霹靂手段!」

「年紀不大,殺氣不輕。」

老人輕聲道:「鋒芒畢露,這可不是為臣之人該有的心性啊。」

楊白澤察覺到了對方話裡有話,但沒等他深思,一個答案便在這一瞬間從他的骨子裡蹦了出來,脫口而出。

「士為民臣,不為君臣。」

「若沒有君,那誰是士?」

「若沒了民,又何來君?」

清朗的聲線追趕著蒼老的話音。

問答之間,楊白澤竟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中出了一身大汗,臉色漲紅,目光定定注視著對方。

渾然沒有注意到那幾名護衛老人的黑衣漢子,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好一個牙尖嘴利,膽大包天的小子,還真是半點不給老夫麵子啊。」

老人打趣一笑,接著問道:「好,那便依你的思路繼續往下說,如果要先拆門閥,那龍虎山方麵該怎麽應對?還是你覺得張希極會選擇袖手旁觀?」

「我們麵臨的問題,龍虎山一樣也有,甚至比我們還要更加嚴重!」

楊白澤眼露精光,朗聲道:「現如今所謂的龍虎道國,不過隻是一副有名無實的空架子。被強行收攏在一起的『四山一宮』之中,掌教死了的,弟子不忿。委身求活的,禍心包藏。維係的基礎隻不過是一時畏懼的人心和張希極個人的強悍武力,看似強大鼎盛,實則搖搖欲墜。」

老人點了點頭,「有幾分道理,接著說。」

「除了人心不齊之外,『地利』這一點,同樣是龍虎山如今急需處理的難題。」

楊白澤語氣輕蔑道:「和龍虎山同處江西行省的,隻有一座閣皂山而已,其他的道序基本盤並不與他的老巢龍虎山相連,隻是飛地。」

「如果這位張天師不蠢,必然會放棄那些相距遙遠的基本盤,遷移其中的道徒和財產,以防被個個擊破。所以歸根結底,龍虎山依舊還是龍虎山,隻不過是換了個唬人的名頭罷了。隻要張希極一死,這勞什子的道國立馬就會四分五裂。」

「嗯,繼續說。」

楊白澤神情肅穆道:「所以現在儒道對峙,看似一觸即發,隻不過是大家在表明自己的態度和立場,其實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大家都是滿身的虱子,關鍵就要看是誰先把自己的家裡打掃乾淨,誰就能占得先機!」

老人笑著調侃道:「看不出來,你倒是對咱們這位護國大真人很了解啊。」

「其實您早就對一切洞若觀火,智珠在握。下官不過是在這裡班門弄斧罷了。」

楊白澤敬佩道:「如果不是您,當年風頭正勁的龍虎山不會被迎頭重創,張希極也不會潛伏這麽多年,直到現在才出來作亂。」

「哈哈,雖然老夫也很願意聽你這樣的年輕俊才拍的馬屁。但這份功勞,我實在是沒臉竊取。張希極不是輸給我,而是輸給了武當山,老夫也不過是跟在後麵撿了大便宜。」

「剛才聽你說,張希極一死,龍虎山就會四分五裂。」

老人突然話鋒一轉,略帶蕭索問道:「那如果老夫有天也死了,你說儒序是會步龍虎山後塵,還是會安然無恙,古井無波?」

楊白澤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垂頭沉吟,片刻後才緩緩說道:「人可死,誌不亡。山河埋骨,青史留名。儒序是亂還是定,根本就不重要。」

「聽你這麽一說,老夫應該還能有個不錯的結局。」

老人笑了笑,繼續說道:「不過啊,你還是看輕了張希極這個人,他可不會去當孤家寡人。」

楊白澤心頭猛然一凜,急切問道:「您指的是東皇宮?」

「這個牛鼻子老道可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如果沒人跟他抱膀子,估計現在還躲在自己兒子的體內瑟瑟發抖,怎麽可能有膽子敢在老夫的麵前咋呼?」

老人語氣平淡,卻有一股理所當然的霸氣透體四溢。

楊白澤緩緩皺緊了眉頭,在他的設想之中,並非沒考慮過龍虎山會有跟東皇宮合作的可能。

隻是在他看來,那應該是在兩家博弈幾個回合,互有勝負,甚至龍虎山吃虧,落入下風之後,東皇宮才有可能會下場。

畢竟現在對東皇宮而言,最有利的選擇便是坐山觀虎鬥,自己渾水摸魚,伺機而動。

但現在看來,竟是東皇宮已經明確跟龍虎山狼狽為奸。

儒序如今的處境,遠比楊白澤自己估計的還要更加艱難。

「是不是忽然就覺得勝算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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