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真理狂想
「老師,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現在新東林黨在南直隸中的大半力量已經全部集中到了沿海各州府,協助李不逢防備鴻鵠造反。」
劉謹勳恭敬稟報:「除了北直隸之外,其他各行省的門閥也都遵照您命令,派出人手維護各自屬地穩定,無令不得妄動。」
「嗯,做的不錯。」
張峰嶽輕輕點了點頭,卻突然看到劉謹勳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早有預料般笑了笑,問道:「是不是覺得不能理解?」
「是。」
劉謹勳直言不諱。
張峰嶽似乎連夏夜的晚風都耐不住,將蓋在腿上的披風往上拉了拉。
「那就說說你的看法。」
「如果您真覺得鴻鵠才是我們真正的心腹大患,那學生認為,您一開始就不該讓出北直隸。鴻鵠背後的主人是誰,我們都很清楚,就算您不願意改朝換代,我們也大可以儘起儒序力量,再做一次清君側,如此便可以從根源消滅隱患。」
「蒼鷹搏兔尚會竭儘全力,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強敵環伺,更應該集中力量逐個擊破,而不是一邊與龍虎山和東皇宮撕破臉,一邊又分散精力防備鴻鵠,更不應該勒令其他地區的門閥不得參戰,隻在屬地維護治安。」
劉謹勳斟酌著言辭,沉聲道:「在學生看來,如今我們看似麵麵俱到,可實際上卻是在作繭自縛,在這次動蕩之中白白丟儘自身的優勢。」
張峰嶽靜靜聽完了劉謹勳的這番話,並未直接出言定論,而是如同師生奏對般,輕聲問道:「那你覺得我們的優勢在於什麽?」
「人!」
劉謹勳毫不猶豫道:「自天下分武之後,儒序內的從序者數量一直都是冠絕三教九流的存在。即便是如今官位受皇權掣肘,治學一派逐漸式微,但我們依舊保持著絕對的數量優勢,若能眾誌成城,即便是道序和陰陽兩家聯手,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那你有考慮過會死多少人嗎?」
老人又是輕聲一問,卻頓時讓方才字字鏗鏘有力的劉謹勳陷入了沉默。
「謹勳,你說的沒錯,儒序的優勢的確在人。」
張峰嶽說道:「可經過這麽多年奢靡享樂的日子,如今的儒序之中還有多少人身上留存著當年決死之血勇?又是否還有凝心聚力的可能?你們這一輩經曆過儒序創業艱辛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
「膽魄可以從恨中來,從血中煉!」
劉謹勳悶聲道:「這一輩後人貪圖享樂,怯懦畏懼,那我們這一輩大可以死儘,用性命來喚醒他們的血勇。隻要有儒家思想在,有人口基本盤在,新生的儒序就將源源不斷,死我們幾個老東西不影響大局。」
「你錯了。」
張峰嶽搖頭道:「時代在不停的變化發展,就如同我們當年聯手法序,在天下百姓心中立下『祖宗之法不可變』的規矩,就是為了保護自身。可如今有了黃粱的存在,以往所有的規矩都變得不再穩固,僅僅是一場縱欲大夢就足以摧毀十年寒窗苦讀。」
「書中想得黃金屋,難如登天。可夢中想得黃金屋,卻是易如反掌。人性本質是善是惡,千百年來爭論不定,但人眼短淺,絕大部分隻能看見眼前得失利益,卻是不爭的事實。」
張峰嶽長歎一聲:「儒家思想的同化能力從沒有變弱,我們建立的夫子廟也越來越多,可我們能通過『教化』獲取的優勢卻早已經蕩然無存。誰能有把握儒序一定能在動亂之中曆久彌新,而不是被人利用黃粱連根拔起?」
劉謹勳啞口無言,無力辯駁。
誠然,黃粱的出現,讓儒序享受了諸多便利,一夜夢中與往聖先賢攜手遊山,甚至可能足以抵過一生皓首窮經。
同為三教之一的道序,也是如此。
有洞天輔助加持的龍虎山,所樹立起來的道門狂信遠遠不是過往千百年能夠比擬的。
可當黃粱落入某一方的手中,或者當祂自身擁有了意識,那這世間所有傳承的教義和道理,同樣也能用一場聲色犬馬的大夢儘數覆蓋。
「可是老師」
劉謹勳扯動嘴角,一張皮肉鬆弛的臉上浮現固執的神情。
「正是因為黃粱的存在對我們造成了巨大的威脅,我們更應該一鼓作氣將其摧毀。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畏首畏尾,一味顧全太多,最終很可能會失去更多啊!」
「還是那句話,謹勳,你知道那樣會讓多少無辜的百姓慘死嗎?」
張峰嶽並未因為對方的執拗而動怒,語氣依舊平緩柔和。
「道與陰陽因『無為』和『有為』而分道揚鑣,縱橫和我們也因『怒民』和『撫民』而涇渭分明。如果我們要不顧一切去爭勝,那必然無法阻止門閥裹挾百姓參戰,形成人海之勢,以減少他們自身的死傷,爭奪更大的利益。」
「屆時整個大明帝國的秩序將在頃刻間分崩離析,不止是你與我這樣的從序者,普通人丶黃粱鬼丶鴻鵠傀儡和道門狂信之間,也將陷入無休止的爭鬥之中。」
「所以您這麽安排,目的就是為了將動亂控製在從序者之間。」
劉謹勳此刻終於恍然:「同時也是用行動告誡東皇宮和龍虎山.」
「你小子可彆把老夫想得太厲害,詹舜和張希極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怎麽可能被老夫所震懾。」
張峰嶽哈哈一笑,擺手打斷了劉謹勳的話。
「他們之所以沒有煽動麾下的信徒,沒有將連結黃粱的普通人轉化為黃粱鬼,不過是怕讓北直隸的那位得了好處。畢竟要真打到天下大亂,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跳出來一位縱橫序二,那豈不是自找麻煩?」
劉謹勳蹙眉道:「可朱彝焰當真會如您所願嗎?」
「這一點,老夫也沒有答案。不過我答應先帝的事情已經做完了,隻能寄希望於他能明白他父親的一片苦心。」
張峰嶽似乎被『朱彝焰』這三個字牽動了心頭的煩悶。
老人默然良久,略顯渾濁的眼眸中充斥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劉謹勳也陷入了沉思,眉頭皺緊又散開,十根指頭卻死死攥成拳,不願有半點鬆懈。
「大明千年,曾經的『士農工商』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