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逐光北上,踏風南歸
孫朝恩不知何時來到衛淵身邊,看完全信,孫朝恩便道:“能放而不能收,狷狂無忌,你這
筆字要是讓先生看到了,少不得又要挨一頓罵!”
“確實。”衛淵點頭,忽然兩滴淚水掉落,在胸前甲胄上摔碎。
衛淵抬手抹了下臉,一手溫熱。轉頭看孫朝恩時,他也早已淚染衣襟。
衛淵又抹了一下臉,忽然看到牆角放著一支箭,那是衛淵留給方和同的號箭,隻要射出,衛
淵就會知道強敵來襲,立刻趕回。
然而這支箭就在觸手可及處,方和同卻始終未用。
衛淵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遼蠻大舉南下,周圍早就處處烽火,有餘力馳援的早就出動
了,衛淵自己也不是有根底的,彆人不可能為了救他而掉頭過來。方和同洞悉世情,從衛淵和李
治的對比中早就看出了這一點。
如果號箭射出,最先趕來的就是衛淵,也隻有衛淵。
衛淵又抹了一下臉,把號箭放下,然後神識在京觀中一掃,忽然一怔:“頭呢?”
方和同成就道基,就算身死識海中也會有一點靈性留存,不會立刻消散。但衛淵神識掃過,
京觀幾百顆人頭都沒有元神鑄煉過的跡象,方和同的頭顱不在其中。
孫朝恩也用神識掃過,突然臉色一變:“遼蠻傳統,會將強敵頭骨製成酒杯!方師弟的
頭……”
衛淵隻覺一股東西自下而上,直衝頭頂,然後在頂門炸開!
此時王得祿還在方和同的屍體前砰砰磕頭。孫朝恩此時已怒極,大步走過去,猛地拔出長
劍,就要一劍斬下!
王得祿嚇得屁滾尿流,癱坐在地上,雙腿蹬著不斷後退,一邊叫道:“孫大人,你我都是朝
廷命官,你,你不能殺我!按律得郡守下令,上報州牧,秋後才能問斬!你殺了我,就是擅殺朝
廷命官!!”
孫朝恩的劍停在了半空。他隻比王得祿高了半級,按晉律,按湯律都不能殺王得祿,否則就
是擅殺,按律當斬,並誅族。
孫朝恩心中激憤和朝廷律法正彼此交戰之際,手中忽然一輕,長劍已到了衛淵手裡。
“仙師饒……”王得祿的尖叫戛然而止,衛淵手起劍落,人頭已遠遠飛出,頸中噴出的鮮血
潑灑在方和同腳下!
衛淵斬了王得祿,一言不發,向外就走,一步已出了祠堂,第二步已到了塢堡大門。
長嘶聲中戰馬自行奔來,衛淵騰身而起,輕輕落在馬背上。雷光閃過,一支丈二長槍也破空
而至,自行落入衛淵手中。
馬是凡馬,槍是鐵槍。
孫朝恩奔出祠堂,就看見長槍突然變粗變長,氣息淵深蒼茫,槍身浮現道道玄妙紋路。一道
道黑氣沒入戰馬身體,戰馬痛苦長嘶,不斷原地踏蹄,顯得痛苦不堪。但每一次踏地,它體型都
會變大幾分,轉眼間就變成一匹丈半巨馬,霸烈無匹!
那戰馬四蹄已如水缸大小,忽然生出淡淡的蒼色火焰,再踏地時,整個村落都隨之震動,地
麵上則留下一個個焦黑的蹄印。
隨著一聲響徹天地的戰馬嘶鳴,衛淵策馬北進,殺向遼域!
孫朝恩如夢初醒,抓住縣丞連聲叫道:“速速派人通知李治李將軍,再告知寥經武,讓他即
刻出兵!必須接應……”
他一用力,胸前後背又現出大片血跡,眼前一黑,向地麵栽去。
轉眼間衛淵就破開滾滾黃氣,殺進遼域。一進遼域,一張無形巨網當頭罩在衛淵頭上,衛淵
身上又充滿了油膩、粘滯、到處都是異物顆粒的感覺,視野即刻減半,道力運轉也慢了幾分。
但在衛淵眼中,前方有一點微弱的白光閃爍,如同暴風雨中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熄滅。這
是方和同還沒有消散的元神散落出來的一點靈性,縱是法相真人也難以察覺,隻有天生五感異於
常人,擁有近乎諦聽神通的衛淵能夠看到。
前方很遠處,也有一點微光閃爍,再遠處又是一點。點點微光,為衛淵指引出一條北進的
路。
狂奔中,衛淵空白的意識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如果方兄知道我能看見散溢靈光,說不定
會自爆元神……”
這個想法很快湮滅在意識的空白中。
戰馬四蹄上的火焰越來越明顯,落蹄處漸漸和地麵有了距離,已是踏虛而行。長槍的槍鋒鋒
銳而扭曲,已不似當前的任何兵器。槍鋒劃過,即會留下一道黑色色帶,如同紙上拖筆而過的墨
跡,久久不散。
遼域無邊,如滾滾濁海,一人一騎在濁海中破浪北行,在身後留下長長尾跡。
此時前方的風已經濃鬱得有如實質,不再是吹在身上的狂風,而更像迎頭砸下的巨浪。衛淵
身上也如粘了無數蛛網,一舉一動都要比以往多消耗數倍的力氣。被破開甩在身後的黃氣也不甘
心,在後方滾滾追來,窮追不舍。
衛淵識海沸騰,積蓄多年的黑氣一根一根的消散,抵消了來自世界的惡意。
是的,惡意。
好像整個遼域都開始蘇醒,用憎惡的目光盯著這隻不自量力的蟲子,並且用越來越多的力量
去阻止他,打擊他,毀滅他。
衛淵不知道自己奔馳了多久,但此時前方路上的微光已經沒有了!遼域黃氣已經形成風暴,
徹底吹熄了方和同最後的靈火。
識海中玉蟾浮現,雙眼轉為純粹的黑。不,那不是黑,而是虛無,可以吞噬一切的虛無,包
括黑。
前方路上又出現了點點微光。
衛淵莫明的升起明悟,他看到的微光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上一刻還未熄滅的微光。
衛淵伏低身體,人馬合一,速度再度暴增,逐光北進!
遠處出現了巨型的黃色風暴,滾滾黃氣緩緩旋動著,形成核心足有幾十裡的風暴龍卷,接地
連天。風暴中,隱隱有微光閃爍。衛淵想也不想,縱馬衝入風暴!
風暴中心,居然有一彎清澈如鏡的小湖。湖水藍而透明,可以直望湖底。湖底不是黃砂,而
是無數五色斑斕的鵝卵石,在蕩漾的水波中如同成片的彩虹。
湖邊有成片的樹林,林外是綿延如毯的草地,點綴著無數不知名的野花。
這是一片天地眷顧的土地,生機盎然,寧靜且美麗。草地上搭建著一座座雪白的營帳,不遠
處是成群的雪白戰馬,個個都比普通遼馬高出兩尺,神駿無比。這些戰馬並沒有啃食青草,而是
都規規矩矩的吃著槽裡的馬料。偶爾揚幾下馬蹄,也是輕輕落下,惟恐傷了這片上天賜與的寶
地。
營帳中,不時有在遼族中也堪稱健碩的漢子進進出出,他們有時會去取水,有時去照看一下
馬匹。所有人都赤著腳,沒有穿靴子,也是生怕踩壞了草地。
最大的營帳裡,那個踢倒了車輪的年輕遼人坐在中央。他比營帳中其它漢子還要高出一個
頭,身長九尺,大敞著衣襟,露出生著濃密胸毛、肌肉虯結的身軀。他的臉十分年輕,看上好像
才剛剛二十歲,古銅色的肌膚上也沒有一點瑕疵。
此時他靠坐在獸皮椅上,左手端著犀角酒杯,不知在想著什麼,顯得有些悻悻和無奈。麵前
矮幾上擺放得都是蔬菜瓜果,沒有一點肉菜,隻有奶茶奶酒算是葷腥。在這片聖湖上,葷腥被認
為是對聖湖的不敬。
年輕遼人身邊放著個托盤,裡麵擺著著一顆人頭。
“少主,一隻南羊,殺了也就殺了,何必多想?”
年輕遼人看著杯中的酒,說:“你們不懂,他是英雄,南羊裡也有英雄。”
帳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明白。有人道:“他還不是死在少主手裡?”
年輕遼人搖頭:“有些英雄不是用力量來衡量的。他雖然敗了,但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在他眼
中看到恐懼,以及由恐懼轉化而來的虛偽狂怒。他很平靜,平靜的發揮最大的力量,殺最多的
人,然後平靜的迎接死亡。可惜他拒絕了我的善意。這樣的人如果歸順於我,那將會是我最好、
最聰明的獵犬。一隻好狗,可比幾十個騎兵貴多了。”
眾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忽然營帳的地麵震動,矮幾上所有的盤子都跳了起來,然後外麵就響
起幾聲慘叫。
“有敵人!”營帳裡的勇士們一窩蜂的衝了出去,年輕遼人不疾不忙,拿起一把長柄戰斧。
出帳之前,他向托盤中的人頭望去,問:“是你的朋友吧?”
人頭自然不會回答。
年輕遼人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草地邊緣,衛淵長槍一甩,將穿著的一名騎士甩在地上,周圍已經倒著七八具屍體。
戰馬打了個響鼻,噴出兩團火焰,然後踏步向前。燃著烈焰的鐵蹄踏在草地上,頓時燒出一
大片焦土。
從營帳中站出的一名高大遼人看到這一幕,頓時暴怒,一躍而起,揮刀向衛淵斬下!他手中
長刀刀鋒五尺,刀柄三尺,格外猛惡。這名遼人實力甚至比普通百夫長還要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