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光的黑暗。
林然隻覺得意識似乎輕飄飄的、軟綿綿的,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漂浮。
本以為要這樣沉沉睡去。
卻隱約仿佛聽見熟悉的哭泣聲。
那聲音似乎遙遠。
卻又好像就在耳畔身旁。
擾得他無法入睡,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誰啊這麼缺德!】
【讓不讓人好好休息了?】
終於忍耐到極限,忍無可忍。
林然猛地睜開眼。
突然發現麵前世界變得明亮了起來。
窗外有陽光和煦灑落照入。
空氣中散發刺激醒腦的酒精消毒水味道。
潔白的床單。
潔白的牆壁。
還有趴坐在床邊的熟悉少女。
剛剛醒來的林然腦袋有點兒遲鈍,疑惑謹慎打量著正埋頭趴在一旁似乎在小憩的少女。
【這姐們兒誰啊?】
【長得好像有點兒好看……】
他稍稍動了動身子,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卻不留神好像牽動了身上的那塊肌肉,腰部傳來一陣疼痛。
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同時突然發覺後腦勺也有些暈乎乎的。
這時。
床邊的少女似乎被這動靜弄醒。
下意識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動人的臉蛋。
某人腦袋轉過彎來。
認出來了。
麵前這位,不是校花同桌還能是誰。
而床邊的少女卻看得怔住。
呆呆看著麵前的某人。
眼圈迅速發紅,然後在某人反應回神之前,張開雙臂一下子撲上來,將他緊緊抱住!
這擁抱,用力得幾乎像是想要把自己嵌進對方的身體裡。
溫軟在懷,兩具身體緊緊相貼。
而這一刻的林然卻不曾留意身前胸口傳來的那驚心動魄的柔軟觸感。
隻是分明感受到。
懷中少女那纖細的身軀,止不住在微微顫抖。
還有那在耳邊響起的帶著哭音的質問話語:
“你怎麼總是這樣!”
……
短暫的情緒宣泄之後。
很快,蘇清顏已經調整好心情,重新恢複到清冷平靜模樣,隻是眼圈依舊有些紅腫。
她站起身,淡淡看了林然一眼:
“好好躺著,彆亂動。”
“我去叫醫生。”
林然老老實實“哦”了一聲。
看著校花同桌轉身離去的娉婷背影,隻覺得心潮莫名有些起伏翻湧。
有著如釋重負的輕鬆。
或許是因為幫助校花同桌避開了那場驚心動魄的致命危險。
又有著其他一些感情。
卻說不清道不明。
隔壁病床上的中年男人瞅過來一眼,嘴裡念念叨叨:
“小夥子,你有福氣啊——”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可是照顧你整整兩天了。”
從對方難言羨慕的絮叨中,林然得知。
原來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危險。
已經過去將近兩天。
他是前天中午被緊急送到醫院的。
萬幸傷勢並不重——
當時的石板台階磕到了腦袋,腹部右側有利刃刀傷,卻並未傷及內腑。
隻是意外昏迷不醒,讓醫生都有些難以解釋。
而在他昏迷的整整兩天時間裡。
蘇清顏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病床的對他貼身照顧。
甚至兩個晚上都沒合過眼。
聽得身旁中年男人的感歎話語。
林然不由得怔住。
下意識想到剛剛校花同桌那紅腫的雙眼和微微憔悴的麵色。
心臟再次被隱隱觸動。
有這難以言喻的複雜和悸動情緒在胸膛內悄然滋長蔓延。
隻是。
大難不死驚魂逃生,此刻他隻覺得腦袋暈的厲害。
千頭萬緒,還沒能夠徹底理清楚。
……
蘇清顏帶著醫生回來了。
醫生給林然又簡單做了一遍檢查,感歎某人真的是運氣好大難不死——
腦袋輕微腦震蕩。
而腹部的傷口隻是從腰側擦過,差一點點剛好沒刺到內臟。
這樣的傷情狀況,基本已經恢複大半。
再觀察個半天一天,基本就可以出院了。
聽得醫生這樣的結論,蘇清顏卻沒有放鬆,反複繼續和對方仔細確認。
坐在病床上的林然都忍不住開口:
“那什麼,我覺得我也沒什麼事兒了……”
話音未落。
少女清冷目光已經掃了過來:
“大人說話,小孩彆插嘴。”
林然:“……”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是因為心虛,還是其它。
反正被校花同桌這清冷目光一掃,某人莫名就有點慫了。
老老實實乖乖聽話:
“哦……”
……
下午。
警察來了。
還是上次火車站前派出所的那幾位老熟人。
對林然做了一番慣例的詢問和筆錄,複盤了一下當時在法式風情街上的具體經過。
通過蘇清顏的配合補充、還有警員的解釋。
林然也得知了當時的所有來龍去脈——
原來。
那位張戈是三個多月前在火車上被抓走後,被拘留了了一陣子然後移交刑事,轉到東海市郊外監獄關押。
卻在轉運過程中,趁機逃脫。
當時被通緝追查了一兩個月,始終沒能再找到其下落。
警員們都判斷張戈已經逃到了外地。
卻沒想到對方就一直藏在東海老城區的某個老舊廠房裡。
而初雪那天。
張戈窮極無聊,自以為已經安全,就出門到街上透氣。
意外就遇到了林然和蘇清顏。
看到蘇清顏的第一時間,張戈想起當初火車上的情景,恨意發作,想要上來報仇。
幸虧林然當初及時撲上去。
而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滾落坡道台階的時候。
林然自己雖然倉促中了一刀、還磕到腦袋昏迷過去。
但人家張戈也沒強到哪兒去。
因為從台階滾下去到最後,他是被壓在下麵的那個。
直接後腦勺重重撞上一塊突起青石,重度腦震蕩當場昏死。
說到最後,警員都忍不住對林然感歎誇讚:
“你當時處理得很冷靜很正確。”
“當時但凡讓那個張戈騰出手揮刀——”
“後果……”
“真的就不堪設想了。”
從頭到尾,蘇清顏始終坐在林然床邊,抓著他的手。
聽到警員的感歎唏噓時。
少女臉上神色不變。
但林然卻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對方下意識攥緊。
觸感冰涼。
微微顫抖。
……
筆錄的最後,幾位警員給林然和蘇清顏兩人道了歉。
鄭重承諾保證以後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張戈會被嚴密關押看守。
然後幾位警員微微鞠躬。
轉身離開。
隨後的兩天,在蘇清顏的堅持下,林然繼續留院觀察休養。
學校那邊,已經被校花同桌提前請了假。
這事兒瞞著家裡和同學朋友,一個都沒提。
聽得校花同桌說明情況。
林然也鬆了口氣。
少女這樣的做法正合他心意,他也的確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讓家人朋友們擔心。
隻是……
想到此處的林然突然又愣住。
下意識轉頭看向一旁去給自己倒熱水的蘇清顏。
忍不住微微失神——
在他昏迷的這幾十個小時,整整兩個日夜。
所有的責任都壓在了少女一個人的身上。
那樣纖弱單薄的身軀。
承擔著那樣巨大的負擔愧疚乃至心理壓力,卻還要努力保守秘密的同時,強打精神在自己身旁照顧。
一時間林然心中百味雜陳。
難以形容的複雜心情在胸腔內積攢、微微翻湧。
仿佛有什麼情緒快要盈滿、呼之欲出。
隻差最後那一口氣。
……
兩天後。
林然在蘇清顏陪同下辦完手續走出醫院大門。
室外,依舊紛紛揚揚飄雪。
晶瑩的雪花落在少女的臉上身上,仿佛精致的點綴。
愈發將少女的清冷氣質襯托而出。
正要去路邊打車。
蘇清顏卻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林然,語氣清淡平靜:
“你陪我先去一個地方。”
坐上出租車。
關上車門坐到車內後排,蘇清顏看向前排駕駛座上的司機:
“師傅。”
“去碧雲寺。”
報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名。
林然聽得怔住,有些疑惑不解。
但當他看向身旁校花同桌,少女卻沒有給出回答解釋。
車輛行駛在東海市的街道路麵上。
窗外雪花紛紛揚揚飄落,迅速被掠向後方。
車內空氣安靜。
除了上車時蘇清顏對著司機說的那一句。
兩人這一路上,便再沒有其他更多的對話交流。
毫無征兆地。
坐在某人身旁的蘇清顏突然開口:
“林然。”
林然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身旁校花同桌卻隻是望著窗外,沒有回頭,隻有聲音清清淡淡傳來:
“你欠我三個條件,現在還剩最後一個。”
林然微微愣神,點頭:
“嗯。”
“我現在要用。”
“好。”
“我要你答應,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危險,不要救我。”
車內開著空調暖氣。
車載音響裡傳出悠揚舒緩的樂曲。
當少女這平靜而堅定的話語聲傳來。
卻好似讓一切倏然安靜凝固。
也讓林然徹底怔住。
……
碧雲寺坐落於東海市郊外的淨梵山上。
出租車行駛到半山腰。
便需要停下。
再往上最後一小段山路,需要客人步行登山。
林然與蘇清顏結賬下車。
沐浴在飄揚紛飛的冬雪中,一路緩緩向上而行。
路過淨梵山的一處著名景點。
——佛光坪。
坪前有喬木蒼翠,鬱鬱挺拔,當雪花漫山飛舞落下,覆蓋枝乾,如瓊枝玉葉,白塔淩空。
是為盛景,“佛坪霽雪”。
少年與少女並肩登山而上.
一路默然無語。
但少女那纖長而冰涼的手掌卻始終將某人緊緊牽住。
十多分鐘後,兩人抵達碧雲寺前。
古寺清淨莊嚴。
大雪日,少有人至。
蘇清顏留下挎包讓林然幫忙拿著。
並未解釋自己此來目的,隻是簡單交代了句讓他稍等。
隨即少女便獨自步行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