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愁思意冗,有恃無恐(1 / 1)

第18章 愁思意冗,有恃無恐

隆慶六年,六月初三,清晨。

……

天不見亮,高儀就從家中出發,往皇城而去。

在路邊買了兩個蔥油餅,邊走邊啃了起來。

倒不是來不及在家中做早食,隻是今日實在沒心思胃口。

昨日宮裡來人,莫名其妙送了好些日用之物,貼補了幾兩碎銀,讓他一頭霧水。

一問才知道,是皇太子跟李貴妃求的恩典。

太監原話是:「太子德音有言,先生使我受益良多,本宮豈忍見先生窘迫。貴妃遂從。」

一時讓他措手不及,呆立當場。

高儀跟高拱丶張居正不同,他是個傳統的讀書人,或者說,保留了部分古板士大夫的氣質。

他的擺爛隻是對現狀不滿,不代表他不認可傳統禮製。

相反,正因為如今的世道,無法滿足他對傳統禮製的向往,才會使得他變成一個得過且過的老好人。

所謂君視臣民如草芥,臣民視君如寇讎。

一如太祖視士大夫如草芥,老朱家皇帝對文臣的態度,讓高儀也對老朱家的皇帝失去了信任。

更彆提他侍奉過的世宗自私無度,動輒歸罪於下;先帝縱情聲色,懶顧朝政。

如何能得到他的認可?

但皇太子……他竟然會著眼於他的家境,竟然當真以弟子事之,以君父待之!

這份師生之禮,這份君父之意,恍惚間,激起了高儀消匿已久的舐犢之情,忠君之心。

士大夫當知,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啊!

可是,他又有所猶疑。

這是否是李貴妃借著皇太子的名義?

或者受了什麽人指點?

甚至退一步說,就算皇太子有這心,又會不會是彆有所求,以權術之心待他呢?

可高儀心中還是忍不住隱隱有著期待。

托孤輔政,君父師生,如此一段佳話,哪有士大夫不向往的,諸葛武侯的例子在前,誰不心動?

胡思亂想,心情複雜,攪得高儀幾乎徹夜未眠。

今日是初三,逢三丶六丶九,是太子視朝的日子,不必日講,這讓高儀有些失落,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失落不言而喻,鬆一口氣則是因為,他如今當真不知道用什麽心態麵對皇太子。

昨日他才受人之托,擅改了日講,此時心中著實不安。

高儀思緒不斷,有些出神地在街道上行走著。

各部衙門都是有點卯的,雖然比早朝略晚些,卻也差不離。

陸陸續續穿著不同顏色官服的朝官,往皇城彙集。

高儀作為閣臣,有頭有臉,路上遇人,自然少不了一番招呼應酬。

「閣老。」

「高閣老。」

「閣老。」

一路上不斷有人給他拱手行禮,臉都快笑僵了,也讓他止住了思緒。

「閣老,何不上轎同行?」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高儀回過頭,隻見一輛六抬大轎,裡麵一老一少,掀開轎簾,向他招呼道。

他看清臉,才想起好像是成國公府上的朱希孝,跟玉田伯家的蔣克謙。

哦……勳貴啊,那沒事了。

高儀總算不用回笑臉了,仿佛看到空氣一般,轉過頭去。

心中無奈,當他高儀是什麽人,連勳貴也來套近乎,真以為是個勳貴都能做朱希忠呢?

他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自顧自往一旁走開了。

行至皇城的時候,高儀又被人叫住。

「子象,怎麽氣色不太好?」

高儀偏過臉,是張居正,跟禮部尚書呂調陽,聯袂並行。

呂調陽跟著拱手:「閣老。」

高儀不敢托大,連忙回禮:「呂尚書,左揆。」

張居正是次輔,高儀當麵向來稱左揆,也就是左相的意思,以示尊敬。

回禮完,他才苦笑道:「年紀大了,昨日宮裡送來鮮筍,貪圖口腹之欲全吃了,吃了之後脹得難受,睡晚了些。」

呂調陽被他逗樂,捋著胡須笑道:「閣老有這胃口才是好事,不像我,牙齒鬆脫,想吃都吃不了。」

高儀作為謙遜隨和,跟朝官關係都不差。

張居正也開口道:「子象,正好,我跟和卿在聊皇太子登極儀注的事,來參祥一下。」

和卿是呂調陽的表字。

而登極儀注,就是登基時,用的禮儀,祭文,各個事項的人選等等。

三人順勢同行,張居正高儀在前,呂調陽自覺落後半步。

高儀開口問道:「第三次勸進定在何時?」

張居正答道:「昨日兩宮才把奏疏批下來,定在初六再度勸進,皇太子接受後,於初十登極。」

高儀沉吟了一下,說道:「國朝不寧,合當靈前繼位。」

天家孝期常常以日代月,或者以月代年。

朱翊鈞的孝期是二十七日,先帝駕崩之日到初十,不過十幾天,自然是靈前繼位。

呂調陽作為禮部尚書,這是擔子最重的時候,不由感慨道:「喪禮跟登極儀倒不是難事,就是戶部那邊預算壓得緊,也虧了兩宮通情達理。」

高儀點了點頭,這也是內閣當朝的好處了,婦道人家總拗不過文臣的集體決議。

要知道,先帝在時,可是總往吏部要錢,往自己小金庫裡塞。

他忽然想到一事,問道:「山陵之事定了嗎?」

就是選風水寶地建陵墓了。

張居正搖了搖頭:「這事是元輔跟工部商討的,總得先尋龍點脈視山陵,應該還在挑人。」

呂調陽接過話茬:「如今沒定的,也就山陵之事,以及祗告祭文了。」

「高閣老專人專事,這祭文不妨由您來撰寫?」

殿閣大學士,本就有撰寫祭文的份內工作,幾乎人均寫得一手好青詞,更況且,高儀入閣前就是禮部尚書,正適合。

高儀自無不可:「彆嫌我學問差就行了。」

呂調陽恭維道:「就怕閣老佶屈聱牙,讓皇太子背得叫苦。」

聽了這話,張居正跟高儀不約而同失笑。

呂調陽不明所以,附和地也笑了兩聲。

「我先去公房準備廷議的奏疏,咱們早朝再議。」

高儀告罪一聲,便先行一步。

張居正跟呂調陽拱手回禮,放慢了腳步。

等高儀離去後,呂調陽才緩緩開口道:「高閣老最近,似乎頗得皇太子孺慕啊。」

宮裡賞賜鮮筍,大家都有份。

可高儀偏偏額外還有賞,這事當然瞞不過朝臣,其中含義,不得不讓人吃味了。

張居正搖了搖頭,無奈道:「欺負老實人罷了。」

呂調陽疑惑看向他。

張居正沒有糾纏於此,反而問起彆的事:「元輔私下有聯絡你嗎?」

呂調陽搖了搖頭:「都沒找過你,怎麽會找我呢?」

張居正是楚黨魁首,但這楚黨,卻不是以地域劃分,五湖四海都有,隻因為張居正湖廣人,才冠了這個名頭,地域性質不像往後那麽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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