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箭雙鵰,鞘裡藏刀
「所以,殺害張楚城的一夥礦賊,便是東安王朱顯梡豢養的?」
海瑞與栗在庭對視一眼,又看向眼前這位唾沫橫飛的武岡王世子。
朱英槱(yǒu)一拍大腿,繪聲繪色道:「可不是嗎!道上誰不知道!?」
「施朝鳳那等流放的惡徒,明明是狹西人,卻跑來湖廣,不就是因為我那宗叔在盜礦一道上頗有惡名?」
「遠的不說,隆慶三年徽州那夥礦賊,犯下大案後,便是連夜趕來湖廣,求我王叔庇護。」
他本是正襟危坐,說著說著,人就往下滑,身子也向後靠了靠。
栗在庭神色一動:「世子說的是隆慶三年五月,礦賊攻打徽州婺源縣,攻略府庫,焚燒官舍之事!?」
這事他自然有印象,那時候初為言官,沒見過什麽世麵,聽聞這種事還驚訝了好一陣。
尤其是彼時的婺源知縣李士學縱敵未禦;主簿詹翔騖倉皇逃離,棄府庫不顧;指揮翟鳳翔更是作壁上觀。
雖然都懲處了一番,但總歸是讓人難以忘懷。
隻是沒想到,今日又聽到了此事後續。
朱英槱連連點頭:「就是那場案子!像這樣的還多著呢!如今我那王叔身邊,不知聚嘯了多少這種暴戾恣睢之徒。」
「否則一般人哪裡能犯下殺害欽差這種大案?隻有那種窮凶極惡之輩,什麽攻略府庫,焚燒縣衙,恐怕手都練熟了!」
海瑞突然打斷了他。
單刀直入問道:「武岡世子可有證據?」
他除了代表皇帝,還代表了文臣,代表了都察院,辦案不能像錦衣衛那樣,聽到什麽線索就直接殺到人府上去。
朱英槱皺眉,神色有些不滿。
他都這樣說了,還能有假不成?
還要證據?是不是信不過他!
朱英槱擺了擺手:「此事楚王府人儘皆知,難道我還會虛言誆騙天使不成,反正線索我提供了,天使不妨好好查一查!」
見兩位欽差都盯著他並不說話。
朱英槱這才好不耐煩地補充道:「以我所知,如今那夥礦賊就在興國州丶大冶縣一帶,兩位欽差不妨遣人去搜捕一番!」
「聽聞,這批都是骨乾頭領。」
「與我王叔是何關係,臨湘縣一案是否是他們做的,凡此種種,二位欽差一審便知!」
興國州丶大冶縣……
兩人精神一振!
張楚城的案子,台前是嶽陽王府朱英琰,水賊的事著落在岷藩黎山王府身上,最後就隻差三司的內鬼,以及礦賊的事了。
如今礦賊之事真有眉目,那湖廣的差,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不過……這位世子,可不可信,以及,是否另有圖謀,就當彆論了。
海瑞心念電轉,看了一眼栗在庭,後者立馬會意,轉身離去。
前者則是繼續追問道:「那殺害嶽陽王府朱英琰之事,也是東安王所為?」
朱英槱立刻站起身來,恨聲道:「必是此人!」
「嶽陽王府是我楚藩分出去的,向來唯楚府之命是從。」
「也隻有我那王叔,能神不知,鬼不覺,殺害朱英琰!」
海瑞已經習慣麵前這位世子表麵上的自以為是了。
他很有耐心地追問道:「世子可有證據?」
朱英槱這次倒是沒說二話,昂首挺胸:「哪裡還需要什麽證據!」
海瑞聞言,不由暗自搖頭,好個孟浪之輩。
心中也不免有些可惜,他還以為有真東西呢。
正想到此處,卻又聽到朱英槱繼續說著:「我有王叔與朱英琰串通一氣的證據!足可以說明,張楚城之事,朱英琰乃是替我王叔操刀!」
海瑞一驚,終於嚴肅起來:「證據何在?」
朱英槱哼了一聲:「證據便在楚王府上,天使帶上近衛,隨我去一趟楚王府,我與他當麵對峙,你便明白了!」
海瑞思忖片刻,又看了眼前這位有些浮誇孟浪的世子。
終於拿定最後,開口道:「近衛便不必了,我親自隨你走一趟!」
最後還是折中了一番。
朱英槱卻是極有信心,催促著海瑞速速。
海瑞絲毫沒有耽擱,連忙跟了上去。
正好,是時候見一見這位湖廣宗室之首,楚藩話事人了。
……
如果說巡撫衙門作為欽差臨時居所,致使來客絡繹不絕的話。
那麽楚王府作為太祖冊封,湖廣宗室之首,這些時日自然也同樣是一副門檻被踏破的景象。
各方來人紛紛求請到了東安王府門前。
東安王朱顯梡甚至有些疲於應對。
奈何,有些人,又不得不見。
今日也是一樣,甚至人還是他自己請過來的,勞碌命啊。
朱顯梡歎了口氣,提起茶壺,親自給麵前這位後輩倒茶。
兩人隔著茶桌,相對而坐,氣氛有些緊張。
朱常泠大馬金刀坐在東安王對麵,臉上帶著戾氣,沉聲道:「東安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事情是你領的頭,如今局麵失控,伱可彆不管不顧。」
太猖狂了!
區區家奴,竟敢屠戮宗室!
雖然隻是旁係王府中的輔國將軍丶奉國將軍,但這刀,可是砍在所有宗室身上!
朱希忠那廝,隻是得了一點線索,就敢率衛闖進岷王府肆無忌憚地殺戮宗室!
繼續再往下查,他朱常泠又該如何自處!
朱顯梡將茶杯斟滿,推到了朱常泠麵前:「荊王世子稍安勿躁,請你到此,正是為了此事。」
動作神情,都顯出這位東安王更為冷靜。
或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什麽弑王篡位丶暗害同宗丶毆死地方官,各種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了,心性自然要強上不少。
他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朱希忠沒將岷王一並殺了,哪怕殺個黎山王也好。」
說罷,朱顯梡搖了搖頭,抿了一口茶水。
朱常泠卻沒心情跟他掰扯,隻是冷冷一笑:「東安王還是少給我打啞謎,否則某耐不住性子,也懶得再聽了。」
「屆時你我各自為戰,可彆怪某壞了事。」
話音剛落,朱顯梡便苦笑一聲。
無奈道:「這時候了,哪有空跟世子打啞謎,不過是由心遺憾罷了。」
「若是朱希忠此行殺個郡王,讓咱們那些同宗足夠怨恨猜忌的話,讓欽差收手的謀算,把握還要再高三成。」
朱常泠靜靜看著朱顯梡,等著他的下文。
大有再說不到重點,立刻就要轉身離開的架勢。
朱顯梡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終於收殮神情,正色道:「依我看,這些欽差,恐怕不僅僅是來查張楚城案的,而是衝著咱們這些宗室來的!」
「其中必然有皇帝跟內閣的意思。」
「否則,不可能咱們都退讓到那個地步,鄔景和還是絲毫不給情麵。」
「朱希忠也不可能敢自作主張,肆意屠戮士紳大戶,官吏宗室。」
「他們這是學朱紈呢!」
朱紈當初就是這樣。
他作為世宗的左膀右臂,替世宗巡撫浙江,趁著剿倭的由頭,給地方大戶士紳犁了一遍,殺性極重。
要麽是殺完之後說是倭寇,要麽就乾脆是倭寇殺的,給地方士紳嚇得舉家逃竄。
做下這種事,事後的彈劾,肯定少不了。
士紳丶言官丶大臣丶奏疏像雪花一般湧入世宗皇帝的萬壽宮。
朱紈眼見世宗擋不住了,他竟然乾脆直接服毒自儘了!
人死了還能怎麽辦?浙江的殺帳自然是全消了。
也不知道如今是皇帝得了靈感,還是中樞學起了故智,跑來湖廣搞這一套,如今這朱希忠所作所為,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說到正事,朱常泠也收攝心神,跟上思緒。
試探地問道:「所以,東安王的意思是……無論再怎麽推出替死鬼,給欽差們交差立功,他們都不會收手!?」
這法子是他方才說的。
他也隻能想到這一層了。
難怪東安王不屑一顧,原來是自己看得太粗淺,沒看出根由所在。
朱顯梡點了點頭,眼睛微微眯起,輕笑一聲:「收手?恐怕巴不得將你我之輩殺絕!」
朱常泠心頭一跳。
眼中閃過一絲狠辣,終於按捺不住。
他身子前傾,冷冷質問道:「東安王當初說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