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河清社鳴,群龍見形(1 / 1)

第156章 河清社鳴,群龍見形

會館的曆史源遠流長。

漢置邸長安,唐設進奏院,宋有朝集院,明朝無之,惟私立會館,然止供鄉紳之用,其遷除應朝者,皆不堪居也。

會館遵循發展脈絡,也有相應的時代特色。

既然是私立,那就有親疏遠近,是故,一般都隻接待同鄉,名頭也以地方相命,譬如全晉會館丶全楚會館丶徽州會館等等。

地域屬性太強,顯然是不合適廣邀同道開辦文會的。

好在還有一種會館,地域屬性沒那麽強烈,那就是佛道兩門掛名,「信眾」注資的會館,一般就叫這個廟,那個宮的,禮一禮道祖佛祖,便來者不拒。

而今夜顧憲成開辦文會的地方,便是選在三陽宮。

三陽宮麵闊三間丶進深三進院落,三進之間各一泓荷花池相接。

第一進,其入口必有山門,牌坊為六柱五間七樓的青石仿木結構,南北兩側各有一道拱券門,前院進去正中乃是真君大殿,此外,大殿北為講經堂丶南為旌陽祠等,門麵十足。

第二進,正中間一方中庭,一座歇山式瓦屋頂的戲院,與另一側的玉隆殿,分置中庭左右。

……

一隻麻雀與大部隊走散了,恰好掠過三陽宮第二進院落。

麻雀居高臨下,瞳中映照著中庭的張燈結彩丶年味十足;飛過九步成仙橋,耳中聽到三三兩兩學子談天說地的聲音;最後落到了一座二層小樓的屋簷之下。

它好奇朝裡看去。

隻見一人站在台上喋喋不休,慷慨激昂。

「士之號為有誌者,未有不亟亟於救世者也。」

「官葷毅,念頭不在君父上;官封疆,念頭不在百姓上;三三兩兩,相與講求性命,念頭不在世道。即有他美,君子不齒也。」

顧憲成隻是在場中一站,便理所應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尤其他今日特意梳洗打扮,換了一身這個天氣並不耐寒的夾襖白衣錦袍,廣袖飄飄,實可謂仙姿英發,神人秀出。

再加上話裡的孤傲與誌向——他即便地位不高,但卻是有心救世的,反而對於那些地位高而無心救世的人,他是非常看不起的。

這儀態,這氣質,天生盟主之姿。

台下立刻有人墊問:「身居高位,未必有誌。既然顧君這般說了,想必是有誌者了,那顧君以為,當如何救世呢?」

顧憲成朝發問的人回了一禮,讚道:「問得好。」

他環顧四周,朗聲道:「天下不患無政事,但患無學術,何者?」

「政事者存乎其人,人者存乎其心。」

「學術正則心術正,心術正,則生於其心,發於政事者,豈有不正乎?」

「故學術者,萬民之道德,天下之大本。」

「末世不但不明學以伸道德,且欲禁學,若之何而天下治安也?」

「……」

世道怎麽亂的?

是因為學術不正!

道德丶政事,都是學術的衍生,根本敗壞了,道德丶政事才會隨著一起敗壞。

那麽,怎麽救世就很清楚了,先正學術!

學術搞好了,心術自然也就好了,人人都懂得仁義道德,達官顯貴也會各司其職,天下自然也就欣欣向榮了。

同時也適當表達了對皇帝禁止官員講學的意見。

台下眾人或而喝彩,或而沉思,或而相互申論。

這時候,不知道哪裡傳來一句:「顧君的意思是,做官後政事不過末位,正業反而是開壇講學?」

顧憲成廣邀同道,自然是不懼質疑的。

他也不看誰在提問,嘴角噙笑搖頭:「所謂政由學始,以政為學,學在政中,政學一體,心平政平。」

「此乃相輔相成的關係,不學不可為政,為政必勤修學。」

「以政為學,一切應感不抗不阿,人人信為有德官員,可謂不負所學矣。」

所謂文會,當然有不同的名目,或詠物丶或合樂丶或布道。

作為舉子,準進士,自然不會什麽文會都參加。

今日能聚集這麽多人,自然是因為這場文會的主題,與會試跟做官緊扣,

其一乃是押題。

所謂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會試這個階段,閉門造車死記硬背的早就沒了效果,反而是試前押題,互相考校磨礪,才會偶爾靈光一現,百尺竿頭。

是故,每屆會試之前,這等明星考生所舉辦的文會,就跟學習小組差不多。

當然,這個階段已經結束了。

已然進入了下一個階段,大家肯定是能考上進士的,那麽,屆時要如何做個好官,做個賢臣,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呢?

雖然還沒考就開始議論這種事,在外人看來為時尚早。

殊不知,這才是高端文會跟低端學習小組的區彆——正因為我們都十拿九穩了,才要提前考慮這些問題啊。

顧憲成答完一句之後,便要繼續說下去。

卻聽聞方才問話的聲音再度響起:「陛下先前嗬斥翰林編修趙君,不顧本職,開壇講學。」

「所以,此事在顧君看來,反而是陛下阻礙了翰林趙君的一顆救世之心了?」

顧憲成聞言麵色不改,心中卻是冷冷一笑。

這種公開教學,最怕有人下套,誘他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

嚴重的時候,書院丶會館都要被封。

但這些小人渾然不知,自己今日開壇是哪些人在身後背書,這等下套陰私作為,反而隻顯得其跳梁小醜一般可笑。

顧憲成不僅絲毫不避諱這一敏感的問題,反而撫掌一笑,容光煥發:「是極。」

「整飭人心道德,勝過一切奇技淫巧,窮兵黷武。」

「若是不開解學禁伸張道德,隻怕朝廷之政越衰,天下之治越危。」

他今天還就明著說了,看看順天府的衙役,五城兵馬司的兵痞,今夜敢不敢來砸場子。

隻聽那道聲音再度響起,語氣誇張道:「難道說,朝廷不聽趙君的,大明朝不日就要亡國了?」

這話居心之叵測,顧憲成臉一下就冷了下來。

終於不再礙於麵子,開始四處張望,到底是誰這麽陰險。

台下的學子也紛紛皺眉。

發問的這廝,未免有些太過不識好歹了,彆害得大家參加不了文會。

李三才朝顧憲成打了個手勢,示意後者再糾纏一兩句,他分辨一下誰在找事。

也不知道顧憲成是看到了李三才的手勢,還是純粹脾氣上來,生硬回道:「……難說。」

顧憲成開口之後,李三才在台下以目光巡弋四周。

可惜,方才那道不識好歹的聲音,卻並未繼續響起。

等了好半晌,顧憲成沒等到有人再度打斷,心中不屑地繼續著方才的論述。

「不論這位同學是何居心,但問題提得很好。」

「終日空談本體,不行實事,亦為我所不齒。」

「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此等風氣,向使陽明複生,亦當攢眉。」

「學術之用,在乎治世,出世空談者,皆為篡道逆宗之學賊!」

「朱子平,陽明高;朱子精實,陽明開大;朱子即修即悟,陽明即悟即修。」

「以此言之,兩先生所以考之事為之著丶察之念慮之微,求之文字之中丶索之講論之際者,委有不同處,要其至於道則均焉,固不害其為同耳。」

「是故,這是學術正宗與學賊之爭,而非禁講學與否之考量。」

「陛下如今禁講止學,便是混淆了此事之區彆,以我觀通政司諸多小人所撰之新報,當是受了學賊李贄之輩的蠱惑!」

「……」

不是學術不好,也不是講學不好,是因為外邊的講學不正宗啊!

如今的流派,都是篡改了經學源流,才會誇誇其談,不乾事實,王陽明丶朱熹複生看了都得搖頭。

顧憲成學貫心丶理兩學,對儒門正宗最有發言權了——王夫子遇到朱夫子,兩人的學問學到深處都是商量好的,一個「由修入悟」,一個「由悟入修」;一個「即修即悟」,一個「即悟即修」,但是在「至道」這一點上,卻是殊途同歸,都化作了顧憲成的資糧呢!

所以,他顧憲成的主張是不一樣的,他認為,做官必須講究能學能政,道德十分高尚。

這樣的君子做了官,講學不是正好整飭世風,散播道德嗎?怎麽可以禁止呢?

所以皇帝應該做的,不是禁止講學,而是儘快讓他顧憲成來正本清源才對。

顧憲成吐音清亮,白衣勝雪。

隨著舉手投足之間,廣袖鼓風,直欲飄然而去。

台下不知多少人看得心馳神往。

哪怕是站在二樓房間處居高臨下看到這一幕的朱翊鈞,也不由暗讚一聲好賣相,與王世貞幾乎不相上下。

朱翊鈞看了一眼身側的李贄,笑道:「李卿,人家說你是學賊,一麵借著何用慶的渠道蠱惑朕,一麵把持新報散播妖言呢,你還有何話講?」

何用慶因為新報的事情,可沒少遭彈劾。

這段時間下來終於熬不住,趁著正旦的功夫跑路了,也被某些人視為一大戰果。

而李贄作為新報主要負責人,自然也是跑不掉的。

朱翊鈞此來是臨時起意,本來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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