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黼黻皇猷,未雨綢繆(1 / 1)

殿試結束,恰好是正午時分。朝官自然沒有讓新進同僚們餓著離開皇宮的道理。禮部官早已按製備好了殿試酒飯,每桌茶食五碟丶果子五碟丶飯一份丶菜四色丶酒五鍾。每名進士再發饅頭二個,湯一碗。吃得比較簡單,因為禮部還組織了晚宴一一好東西都在晚宴上,什麽鵝丶羊丶鹿丶豬肉丶火熏腿,可謂應有儘有,用遼東吉祥話來說就是,這不得吃死?不過,進士晚宴的夥食固然好,卻並不是所有貢生都會赴宴。殿試結束,除了誌在庶吉士的考生們還繃著一根弦之外,其餘考生在走出皇極殿的一刻,便徹底放鬆了下來。這種放鬆的心態之下,心中所想的可不是什麽禮部宴。而是回房間蒙頭好生睡上一覺,抑或者約上三五好友去勾欄吟詩作對。李坤便屬於前者。他以腹痛為由,向禮部官告了今夜晚宴的假。而後便將饅頭收進懷裡,匆匆離開了皇宮。太累了。從二十六歲中舉至今,已經考了十三年的進士了。宗族的殷切期盼,沒日沒夜的懸梁刺股,加上日漸衰退的精氣神在身後催逼-—---他在心中感慨一句累,已經非常含蓄而內斂了。此時此刻,他隻想放空一切,將什麽科舉丶進士丶庶吉土,全都拋諸腦後,臥榻酣睡到五日後的放榜。可惜。出來做官就是賣命的,從高中的一刻起,什麽時候休息,已經身不由己了。李坤方一解衣躺回榻上,房門便不合時宜被敲響。篤。篤篤。李坤揭開被子,兩隻眼晴已經惱火得對一塊去了。河南會館這些人也太不中了,奉承能不能等人休息完了再說?天天拜訪天天拜訪!不是京城的員外,就是河南的老鄉,本身就不勝其煩了,今天說好要休息,還挑在這個時候來打擾!李坤李老爺正是高中恣意的時候,也不管什麽養氣功夫了。他起床氣十足地衝衝來到門前,用力拉開房門。正要出言嗬斥。卻見並非是河南會館的熟麵孔,反而是兩副陌生的麵孔。兩名男子穿著普通,麵相卻略顯陰柔,讓李坤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李坤摸不準來路,自然將原本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二位這是?」為首的男子也不寒暄,開門見山:「李老爺,我家主子有書要贈您。」說著,身後之人便將手中的木匣打開,取出一本書,遞上前來。李坤見二人這樣沒禮數,連個來路都不通報,心中反而更加驚疑。他鬼使神差便接過書籍,低頭看了一眼,《呂氏鄉約》。李坤皺緊眉頭,這是什麽意思。他好歲是準進士,對於這些「非暢銷類古書」,也同樣熟知於胸。此為「藍田四呂」,也就是呂大忠丶呂大鈞丶呂大臨丶呂大防,在熙寧九年,所著的一本用於約束鄉裡一一越過州府衙門而約定鄉人「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的書籍。洪武年間,世家鄉紳無德,太祖皇帝便聽從解縉的建議,「仿藍田呂氏鄉約及浦江鄭氏家範,率先於世族以端軌」,也就是將呂氏鄉約作為世家行事的典範。其後的正德年間,南贛地區山民起義不斷,王陽明亦是在清掃邊患時,在其基礎上發展出了《南贛鄉約》,用以約束不從政令的江西老表。但,典範世家也好,約束草民也罷,跟他李坤有甚關係?這書又是誰送過來的?李坤想到這裡,便將書合上,欲歸還回去:「不知二位的主子是哪位長者?」陰柔男子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搖頭退後:「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希望李老爺好生研讀。」說罷,他也不等李坤回話,徑直轉身離去。李坤定定看著兩人離去,臉色爬滿了愁思。好半響後,他才將房門關上。李坤隨手一拋,將書扔到桌上。整個人四仰八叉躺回床上,被子一蒙,兩眼一閉。猜猜猜!小孩子還猜!他李老爺這輩子最討厭這些喜歡讓人猜謎語的!討債歸討債,說清楚點是掉位格還是怎麽的?整天不學好,跟個嘉靖皇帝一樣!心中腹誹的功夫,李坤視線再度朦朧起來。顯然,插曲也不足以遏製李老爺的睡意翻湧。不多時,房間中便響起了呼嚕聲。三日後。李坤將《呂氏鄉約》與《南贛鄉約》放回桌案上,隻拿了一本《浦江鄭氏家範》下樓吃飯。他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點了幾個愛吃的菜,再度津津有味看起書來。猜肯定是不想猜的,但既然有長者讓他好好研讀某書,他也沒有不聽道理。聽人勸吃飽飯嘛。就是周遭有些吵鬨,看書的效率並不高。「今日應該塵埃落定了吧?」「準確來說是昨日塵埃落定的,國朝定製,殿試後二日,皇帝駕詣文華殿,讀卷官展卷朗讀,而後禦批一申三人,其餘各卷發內閣官領收,所以昨日已經塵埃落定了,後兩日隻是抄寫黃榜。」「也不知道三鼎甲花落誰家。」「後日就知道花落誰家了,興許你我不定也在其中。」「哈哈哈,就憑錢兄這吉祥話,今日這頓我請了。」李坤本是在看書,聞言也不由被逗樂一一河南會館雖然摳摳搜搜,但對這些準進士還是很大方的,在放榜之前,都允他們隨意吃喝,哪裡還要他人來請。「也不定要後日才知道,二甲以下,才由各讀卷官帶回衙門拆卷填寫黃榜,一甲三人,自昨日皇帝欽定後,已經有風聲傳出了。」「有風聲了!?」「那肯定,讀卷官十幾人,加上當場的中書舍人丶太監女官,沒風聲透露才怪了。」「且說說!且說說!」「說啥,我也是昨日晚間才聽了些傳聞,說是一個孫姓進士,立意高遠,辭藻華麗,用語簡練,論據雄渾,直接被點了狀元。」「孫繼皋那孫子吧?我也聽說了,這廝揣摩皇帝跟內閣的傾向,強行點了『維新』的題,簡直是十足的小人。」「,話也不能這麽說,還有外人呢。」「外人?這廝當麵我也一樣的話!」「好了好了,等放黃榜再說吧,也不一定準。對,那榜眼跟探花呢,有什麽風聲?」「榜眼跟探花還是比不得狀元的關注度,沒太多消息傳出來,隻聽說探花郎姓李。」「彆是李三才那個狗官二代吧?」李坤在隔壁桌吃吃喝喝,聽到這裡忍不住搖頭。不愧是喜歡搞結社的,一說姓李,大家都往李三才身上猜。怎麽不猜猜自己呢?誰還不是姓李了。當然,也隻是心中腹誹一句,以他對自己的了解而言,還是想想如何考取庶吉士來得實在。「確實,咱們還是想想怎麽考取庶吉士實在。』「還用你說?十五篇古文某早就備好了,等放榜我就去禮部投稿。」「,當初我父親與我說,中舉就輕鬆了,沒成想,如今都中進士了,又開始思慮起庶吉士的選試,往後庶吉士的月考丶年考,三年後的給事中,翰林院分野,簡直是活到老考到老。」「說到庶吉士,我倒是聽聞,今科的庶吉士,未必會取入翰林院。」「什麽意思?什麽叫不取入翰林院?P7「嗯,昨日元輔在廷議上說的。說是考成法以來,致仕丶罷免丶降職的官更甚多,各處缺口漸大,中樞尚且有儲才可補,地方上已經開始缺額州府堂官了。所以,今科的庶吉士,極有可能被下派地方。」「啊?不能吧?國朝焉能苛待庶吉士至此?」「庶吉士?一甲恐怕都未必能留在翰林院。」聲音漸漸停歇。一桌人高談闊論半天,終於酒足飯飽散開了。隻留下李坤還在隔壁桌細嚼慢咽。李老爺看著手中的鄉約,陷入沉思,三月二十,萬壽宮中。朱翊鈞將批好的奏疏,交給張宏。隨後又單獨拎了一本出來,讓中書舍人吳中行送去禮部:「卿去禮部傳朕的意思,就說,王守仁入不入孔廟,不止要看他的經學造詣,更要看他的道統。」「於前,是不是一脈相承自孔聖;於後,能不能有所開創,是不是符合我朝百姓對於真善美的追求。」「正好孔家人跟王守仁親傳弟子,如今都在京城,讓禮部問清楚了,再來跟朕說陪祀孔廟的事。」吳中行也不多問。領完口諭,便應了一聲,麻溜地揣著奏疏出去了。朱翊鈞吩咐完,伸了個懶腰,往後靠了靠。他朝剛剛來接班的鄭宗學隨口問道:「黃榜張貼出去了?」今日一大早,就是傳臚儀,朱翊鈞在皇極殿乾坐了一會,聽傳製官喊了兩句「天開文運,賢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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