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
還沒等歐陽戎臉色來得及變化。
隻見謝令薑默默遞出手心,上麵靜躺著一根紅繩,她眼睛挪移向彆處,語氣狀似隨意說:
“是吧,師兄也覺得不可信,我也是,但來都來了,簽都解了,哼,就姑且試一試吧。
“手上戴兩根紅繩感覺怪怪的,大師兄應該也覺得吧……那就和裙刀一樣,大師兄先替我戴著保管一根,等回頭……回頭遇到了那人,大師兄再替我給他。”
“……???”歐陽戎。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寂靜,一時間無人說話。
歐陽戎腰間裙刀的溫潤玉柄上,
一隻原本還輕鬆扶握的手掌悄然放了下來,右手下垂身側。
之前的種種跡象蹊蹺,宛若一枚枚或大或小的珍珠。
此刻的思緒就像一條長線回溯,穿針引線般將所有珍珠全部串了起來。
他霎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大殿古佛前,麵對圖窮匕見的小師妹與善導大師。
歐陽戎壓製住表情的變化。
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他語氣一本正經:
“兩根不多,師妹腳上也戴一根,祈福消災。”
謝令薑保持伸手遞出紅繩的姿勢,卻低著頭,眼眸盯著地上足彎暗暗弓起的繡花鞋:
“我腳怕癢,不要。大師兄替我……戴上一根吧。”
歐陽戎搖搖頭:
“我也不太習慣戴,天天搗鼓東西,萬一把紅繩弄掉了就不好了。”
謝令薑追加道:
“沒事,弄掉了就再補一根,不管多少根,師妹願意補,師兄隻顧戴就行。”
歐陽戎麵色不為所動,語氣如常說:
“還是不合適,這是師妹的姻緣紅繩,我是師兄,你……是師妹,我答應過老師要照顧好師妹,這東西我不可亂帶。”
謝令薑伸出攤開手心的右手,五指卷縮了一下。
“阿彌陀佛。”
撮合了不知多少姻緣的善導大師都看不下去了。
他雙手合十,上前一步,輕撚掌間佛珠,雪白長眉微微凝起,嚴肅勸導歐陽戎:
“縣太爺,女菩薩剛剛說的沒錯,她一人戴,尋找如意郎君的範圍太小,十分不易,你替她戴一根紅繩,兩個人一起找範圍大,總好過一個人傻乎乎尋,萬一找著找著就找到了呢?”
語氣頓了頓,這白須白眉的老僧撫須歎息道:
“女菩薩的終身大事重要啊,你這個做師兄的,稍微擔待擔待,就先替女菩薩戴上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善導大師循循善誘,試圖導通某個不知開沒開竅的榆木腦袋。
哼,他青燈古佛下敲木魚這麼多年,就沒有敲不響的木魚!
善導大師話語說完,氣氛沉默了些下來。
謝令薑不禁抬目,滿眼期待難以壓製的望向一時不說話的大師兄。
歐陽戎看著麵前小師妹伸來的這隻白生生小手上,正靜靜躺著的紅繩,麵上露出猶豫之色。
善導大師一對白眉下,那眼皮鬆弛的老眼,閃過一絲精光,乘勝追擊道:
“縣太爺,您年紀也不小了,以後總得娶妻生子,傳宗接代,說不得改日也會被長輩帶來小寺求姻緣。
“伱看,現在這樣豈不正好,你先替你小師妹戴紅繩找,改日,嗯,改日你小師妹也戴紅繩替你找,幫你解決終身大事。
“互幫互助,一勞永逸,豈不美哉?”
可不曾想,歐陽戎似乎是被善導大師話語裡的某些詞觸動。
他不再猶豫,抬眼沒去看小師妹,注視著善導大師道:
“大師想太多了,在下暫時不想婚姻之事,懶散慣了,以後再看。”
“家中難道不催促?”
歐陽戎搖搖頭。
善導大師麵露奇色問:
“這是為何,老訥怎麼記得,上回令叔母在寺裡時,也來過幾次這裡,替你求簽,瞧著挺操心縣太爺的婚事,怎突然就和你一樣看淡了?”
歐陽戎不語,沒有回答善導大師的刨根問底。
其實從始至終,他都不是在和善導大師說話。
話是說給另一人聽的。
場上表麵上有三個人,其實隻有兩個人。
歐陽戎一直在注意著那邊,那邊的她也一直在注意著他。
多餘的善導大師,隻不過是傳話的中介。
有些話,隻差直接挑明了,而歐陽戎覺得,這又是儘力萬萬不可挑明的。
涉及體麵二字,還要照顧尊嚴。
畢竟,小師妹這麼高傲一個人……
大門敞開的正殿內,有年輕縣令麵對東林主持默然無語,他轉頭北望悲田濟養院方向。
目光似是穿透了重重古佛殿壁,看見了一座枯井,井下藏有靜謐的地宮與蓮花石座下“歸去來兮”四字石刻。
餘光此刻緊密關注大師兄一舉一動的謝令薑愣了一下。
視線循著他的目光,一起朝殿門外北望而去。
這個方向,也是東林寺早齋院所在的方向,而那一日,她的阿父謝旬就是在一張早齋桌前,幫她委婉拒絕了大師兄與甄氏的求婚之請。
謝令薑誤會了某人的心思,似是下意識將原因歸結到了那些事情上麵。
謝令薑小臉瞬間漲紅,就像火紅的胭脂消融在清水裡。
染紅,染紅,可旋即又被清水稀釋。
小臉上的紅暈被某種難言的情緒驅散,蒼白了不少。
這一刹那由紅轉白的悔恨神色,藏有心事的歐陽戎並沒有看到。
待他回過頭時,謝令薑已經低下腦袋。
歐陽戎看向依舊保持伸手姿勢的謝令薑,餘光甚至能看見她指節間的光亮濕汗,他勉力笑說:
“師妹,收起來吧,牽紅繩之事聽聽就行,咱們是聖賢門生怎能輕信這些。現在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去……”
謝令薑驀然抬首,一張嫣然巧笑的臉兒:
“沒事的,大師兄,師妹笨,就是信它,也信觀音靈簽……你覺得不便,那我……我幫你係紅繩好不好?”
說著,似乎豁出去的女子便迫不及待伸出手,主動去抓歐陽戎的右臂,要為他係紅繩。
歐陽戎下意識後退小半步。
謝令薑手掌頓在了半空中,她抓了個空。
瞧見小師妹細微的反應,歐陽戎第一時間心裡閃過一點後悔。
可他張嘴呼吸了一口氣,一息時間,似是驅散了什麼,強笑說:
“小師妹又在調皮,善導大師勿怪,時候好像不早了。”
歐陽戎匆匆看了眼身後門外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