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才蒙蒙亮。
東林寺的早齋院附近開始熱騰起來,供做早課的僧人與善客居士填肚子。
隻是除了早齋院,寺內其它宮殿居院大都燈火昏暗,人影嫋嫋。
悲田濟養院便是如此,大多數人還未蘇醒。
更不知道後院的那座枯井前,出現了一道紅裳倩影,風塵仆仆。
“井繩有被新用過的痕跡……”
井口處,謝令薑喘了口氣,彎腰打量了一番,倦色頓時一掃而空。
她二話不說,翻身入井,躍入地宮。
謝令薑輕盈著地,踮起的腳尖率先觸碰,落在蓮花台座上。
“大師兄!”
她呼喚四望。
可待其掃視一圈名為“淨土”的地宮。
話語咽了回去。
謝令薑深呼吸一口氣,無視黑暗中爬起身走來的秀真和尚。
她身影如風席卷,將整座地宮飛速逛了兩圈,最後返回蓮花台座處。
“不在……”謝令薑呢喃。
眸底光彩漸漸黯淡。
地宮內僅有一個陌生的枯槁和尚似在睡覺。
“等等這是?”
謝令薑餘光忽然掃到某物,低頭看去,
身旁半米高的蓮花台座上,靜靜躺著一件空蕩蕩的灰色僧衣。
謝令薑緩緩伸手,拿起僧衣,垂首微微聳鼻。
“是大師兄,錯不了……他還喜歡籠袖,這袖子上的日常皺褶是他衣上經常攜帶的。
“他……他穿這件僧衣坐過這座蓮花台?人……人呢,他去哪了……大師兄去哪了……”
她眼底驟亮,又驟黯,跌坐石座上,兩手緊攥歐陽戎遺留石座的衣物。
就在這時,謝令薑腳邊地上,響起“咯噔”聲,連續數聲,似是某種彈珠落地反彈的組合聲響。
她愣愣彎腰,撿起珠子,低頭細瞧。
這是一枚圓珠,晶瑩剔透,隱隱散發些許月光。
似是一顆夜明珠。
也不知道是從蓮花台座上掉下來的,還是從謝令薑手裡僧衣中滑落的。
“這是…大師兄送過我的那枚夜明珠,此物珍貴,怎會遺落此處,大師兄平日不是馬虎丟物之人。”
謝令薑凝視蓮花台座上留下的僧衣與夜明珠,緩緩自語:
“為什麼隻有衣物與夜明珠留下……
“離妹妹之前說他是要來地宮飛升淨土的,飛升淨土?
“怎…怎麼可能飛升,這世間哪有什麼淨土,他甚至都還未修煉,一定是假的,怎麼可能……”
謝令薑話語漸漸卡住。
她仰頭看著頭頂上方井口落下的一束天光。
恰恰照在了臉上逐漸露出不可置信神色的謝令薑身上。
也落在歐陽戎昨夜坐過的地方。
地宮幽暗,僅有這一道光束,宛若落在選定之人身上。
她翹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起來,朱唇有些蒼白:
“真有淨土嗎……那位衷馬大師肉體成佛之事,難道真有隱情?
“大師兄也是肉體飛升嗎,這世間真有他這樣的男兒都會懷揣期待的淨土嗎……”
這時,秀真自黑暗中走來,一臉悲悸:道
“阿彌陀佛,女菩薩,此地是蓮花淨土,上麵乃無間地獄!你快過來,彆站在那裡……”
謝令薑倏忽轉頭,打斷枯槁僧人的話語問道:
“我大師兄呢?你一直在此地嗎……可有見過我大師兄?”
秀真臉色疑惑:
“女菩薩大師兄是何人?也飛升了此地淨土?”
謝令薑語氣顫抖,舉起手中的灰色僧衣示意了下:
“他不久前穿著這件僧衣,可能還在這裡坐過,這枚珠子也是他的;
“他八尺頎長,右額上方有一道淡淡的傷印尚未痊愈,雙頰削瘦,英氣俊朗,還有,他待人溫和,如沐春風,偶爾又愛折騰,令人出其不意……”
謝令薑語速極快,努力形容了一番。
秀真恍然,雙手合十:
“女菩薩說的可是昨夜那位目湧紫氣的施主?貧僧記得這件僧袍就是他當時穿的。”
“目湧紫氣……他,他去哪了?”謝令薑怔問。
秀真點頭:“女菩薩原來要找他啊,不早說,女菩薩請隨貧僧來,他在這裡!”
秀真把謝令薑帶到了地宮東側的“薩埵太子舍身飼虎”壁畫前。
他一臉開心,手指壁畫上舍身喂虎立地成佛的慈悲佛陀:“女菩薩看,他就在裡麵。”
謝令薑微微啊了啊嘴。
秀真食指連續指向另外三幅壁畫,笑說:
“女施主,以後他還要去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你留在淨土,就能與貧僧一起觀摩。”
“他去了壁畫裡?當真有淨土嗎……大師兄是神話中的轉世謫仙嗎,難怪如此與眾不同,隻是下凡積累功德,圓滿飛升……”
謝令薑怔怔環顧左右四方的地宮建築。
攥住僧衣與夜明珠的雙手,緩緩垂至身子兩側。
一時間,有點茫然四顧。
地宮內陷入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
“咦,女菩薩,伱怎麼走了?彆,彆去上麵,上麵是無間地獄,女菩薩快下來,與貧僧一起留在蓮花淨土……”
謝令薑不記得她是怎麼離開枯井地宮的。
也不記得是怎麼擺脫上前詢問的濟養院僧人,走出悲田濟養院的。
謝令薑低頭盯著手裡的灰色僧衣與夜明珠。
緩緩走在不認識的寺內甬道上,兩側是高聳的青瓦黃牆。
她呆呆的穿過一座座佛殿經塔。
原來一襲亮目的紅衣都顯得黯淡起來。
似是經過一晝夜的勞累折騰,被清晨的露水打濕,把這一抹活潑亮紅染為某種深沉灰調的顏色。
即使如此,她這一襲紅衣,依舊是青燈古佛的寺廟內,最鮮豔靚麗的一道風景。
隻是這道風景有些焉巴枯萎,像是一朵陰天凋零的紅玫瑰。
此刻天色已徹底大亮,清晨微亮。
謝令薑一路夢遊般,隱隱經過一座佛塔和一座抄經殿,在一處黃牆前漸漸停步。
她嗅到了熱粥饅頭的味道。
謝令薑臉色恍恍,回過了些神,後知後覺的抬手摸了摸腹部。
她轉頭端詳了下,牆後應該是寺內的早齋院。
隱約有鬨聲與食物香味傳來。
謝令薑原地沉默了會兒,繞過黃牆,走進早齋院。
頗為輕車熟路-->>